笔趣阁 > 朱门 > 第七十一章 两场生意

第七十一章 两场生意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七十一章两场生意

    涪州城油店“罢市”二十余日。为何罢市?盖因油价跟着米价跑,油店不想卖了,囤积待涨,高价沽出。家有猪油者不急,猪油解谗,免流口水,还可炒菜煮汤。与油店沾亲带故者也不急,亦可提上满壶菜油大摇大摆,哼曲过市,叫人眼红。没猪油没菜油的穷人习以为常,喝青菜大锅汤,没油星照样下肚,流点口水不得砸肿脚背,也不怕。如此下来,油价并未如“罢市”者所望的腾空九霄,从六百文飞至九百文,翅膀软了,扑腾一阵,不动啦。

    然而,油店老板并不泄气,时近春节,过年岂能不沾油腥?叫花子讨残汤剩菜还要凑一顿年饭呢。正月初一拜菩萨,未必空手请菩萨保佑?往常过年,油价皆涨,何况今年异常,油价翅膀就此趴下?哼!日怪了!

    《斋香轩》老板李修英也这般想。因此之故,后院油房那把牛头锁钥匙,差点捏出水来,想夺走它比上刀山还难。因此之故,四个盛油瓦缸原封不动,静卧沙土,如同未开垦的处女地。只是,引来的并非蝴蝶,而是偷油耗子。接替老黄伙计的小黄伙计毕竟是李家“倒插门”女婿,只有听从的份。罗玉兰人缘好,几个老油农找到罗玉兰,请她救急,或炒菜或煎鱼,就算人不吃油,初一十五敬香,油灯一熄,观音菩萨还保你肚子不痛?

    罗玉兰答得轻巧:“菜油是卖的嘛,我一家吃得完?要卖。”可到店门一看,果然关严,蚊子难进,小黄伙计不见影子。她到北睡屋找着修英,问:“哪么不卖油了?”

    修英爱理不理:“都关门了,我卖,由他们买去囤起,赚大钱?”

    “有几个卖给我们菜籽的老农人,买一两斤,各人吃。”

    “哪个晓得他是买来吃,还是买来囤?”

    “我都认得,不是。”

    也许,修英想试试油价能否上涨,终于松口:“就是卖给等油下锅的,也涨二十文。”

    小黄伙计搬六十斤菜油到店里,但是不开店门,只从巷道进出。修英在旁压阵。罗玉兰无事,站在后门,想看看老油农朋友。

    有六人先得到消息,一大早,三人提罐三人提桶,悄悄进入巷道,再从前天井进油店。

    修英开口喊价:“九百二十文。不是熟人我还不卖呢。”

    “又涨了?不是九百文么?”提桶青年嚷道。

    倒是提罐的李老头干脆,说:“黄老表,给我舀一斤。”小黄伙计欲接老头油罐。

    另一提洋铁桶的大汉说:“九百二就九百二,我来二十斤。”

    修英说:“先给这位刘大哥舀二十斤。你们买了油,走后院出去,莫到处讲。”

    不过,小黄伙计依然先给老头舀了一斤,再接刘大汉的洋铁桶。罗玉兰认得三个提罐的农人,提桶的刘大汉似曾见过,一时又没想起,问:“刘老表,你买那么多吃得完?”

    刘大汉不悦:“朱大娘,我又不少你一文钱。你有卖,我要买,两相情愿,由随我嘛。”

    “我是说,油不多,一个买点,大家都吃,你买五斤够了。”

    “我不相信你朱家莫得油。”刘大汉说罢,转向修英,“二嫂,快给我舀。”

    修英一笑,来个折衷:“给刘大哥舀十斤。”

    刘大汉慢慢提过十斤油,却不急于给钱,提着油桶,说:“我再买十斤,你不卖,这十斤油钱我先赊着,过几天还钱。”

    朱家傻眼了。油已到对方手中,你把他哪么办?刘大汉无疑耍赖。修英只好说:“再卖给你十斤。”直到又十斤装进桶里,刘大汉才付足钱,吹起口哨,走向后门。

    罗玉兰气得说不出话,突然想起,那次和吴妈看望李会长回来路上,米铺子抢购米,就是这位刘大汉一连买走三袋。修英晓得他姓刘,莫非他们合伙抢油,故意气我老婆子。

    只一阵,六十斤油卖光,都是九百二,全城最高价。修英一脸兴奋。往天,卖得慢不说,还少卖一万多文,且有人赊账,看来,物价风潮要得。也许漏了风声,第二天,巷道门口,有人等到修英,说:“朱二嫂,上半年我们卖那么多菜籽给你们,还没过年就没油了?”

    修英爱理不理,说:“是没油了嘛,我还哄你?”

    那油农不软,说:“明年的油菜籽,我只有卖给王家了。”

    修英本想说“由你”,却马上来个急转弯,低声问:“你买几斤?”

    “不多,两斤,我只出八百五。”那人狡黠地笑笑,“但是,我还给你们报个信。”

    修英看那人一阵,很不高兴地接过油罐,说:“好嘛,依你,油籽不要卖给王家了。”过一阵,修英提起油罐出来,递给那人,问:“你报啥子信?”

    那人笑道:“朱二嫂,过年只有十天了,有几家要开门了,快卖。”

    “没得油了,没得油了。”修英一瘪嘴,冲着那人背影,“哟,你还有好心了。”

    许是受了那人提醒,晚饭桌上,修英对丈夫说:“明天起,我们开门卖油。”

    经理看妻子一眼,说:“莫卖高了,给别个留点过年钱。”

    罗玉兰则具体定价,说:“顶多卖九百文。”

    修英反唇相讥:“我送给他,一文不要。”

    经理狠狠瞪她一眼,妻子没再开腔。

    次日,《斋香轩》果然开门。小黄伙计早早揭下门板,边揭边喊:“开门了,今天卖油了,我们今天卖油了,要买的快来买,菜油不多。”

    恰如修英老板所期,人群马上拥来,多是城内街民,想吃油而不缺钱者。

    《斋香轩》以每斤九百二十文卖出,没多久卖完五百余斤,买油者多在五斤以上,有的提桶买走十斤,以为天降金银,兴奋莫名。

    小黄伙计再挑出一百五十斤油时,买油的已经不多,第一次抢购高潮已过。乡下农人自然无钱吃这么贵的菜油,上半年,他们卖给油店的菜籽好贱哟。

    昨天冒充农人的那街民站在一旁看热闹,笑道:“嘿嘿,如何?明天有人要哭。”

    其他油店得知《斋香轩》开始卖油,已是午后,一个个破口大骂:“看不出这婆娘会做生意嘛,跟她老子学的。”“龟儿子,也不给我们通个气,吃独食!”“狗日的,你卖九百二,老子卖九百一,看哪个先卖脱。”

    果然,下午不少油店打开关闭半月的大门,皆以九百一卖出。可是,《斋香轩》已是九百了。尽管这样,买油的依然比上午少,一则,急于买的上午以最高价购进,此刻正后悔呢,二则,九百仍然高,从没这价格,何不等等?三则,既然都开门了,菜油有的是,都不买,不跌才怪。不过,《斋香轩》卖去大半,赚得缸满盆盈,除自己过年吃外,剩下不过两百斤,过年还有九天,未必卖不完?

    此刻,修英老板数钱正欢呢,笑出口来:“随你们骂吧,钱在老娘荷包里了。”

    晚上,修英不无得意。她用筷子敲碗,问丈夫:“看看,如何?”

    经理不在意,淡淡地:“缺牙巴咬虱子——遇了缘。”

    罗玉兰阴着脸,说:“不是别个报信,还想等着涨呢。”

    “哪个报信?”经理问。

    “昨天报信那个才不是老油农,是城民,想买便宜油。”

    第二天,全城油价皆九百文,问津者依旧不多。因为是六百文涨上来的,一半啦。小黄伙计却稳坐店面,不再喊了。老板修英不再露面。到得腊月二十七八,城乡习惯过年团圆,买油的多起来,不过都买两三斤,全是对付节日,油价反倒平和了,八百五上下,《斋香轩》卖掉剩余。修英清楚,过完年菜油便是淡季,三四月里,新菜籽一上市,更贱。

    那些时日,修英说话气粗,走路脚重,俨然一位凯旋英雄。

    罗玉兰不那么买账,说:“买成九百二的,有十几个是南坝老油农,秋天还跟他们定了棉花合同。”经理一惊,看着妈:“当真?”

    “好多年了,我还认不出来?”罗玉兰吸口水烟,“仲信,你记得不,秋天,我们买棉花,费了好多力哟。”

    如此一提,经理叹口气,闭上眼,瞬间,五个月前收购棉花情节浮现眼前——

    七月底,正值棉花收购高峰,倘一错过,便要等到明年秋季。若要布厂不关门,只有买棉商手里的高价棉,如果人家囤积,你出高价也不定赏脸呢。如果立马参与抢购,哪里抢得赢大棉商?重庆来了一批,腰粗如牛,你出五百,他出一千。如此风潮,朱家还是首次遇到。早年,他只管织布,军需处供应棉纱,而今,美国洋布作后盾,军方不管供应,只管索要廉价棉布,从中吃些差价。所以,他得棉花棉纱棉布一应包干,事多风险更多。好在经理久经沙场,心里不慌。

    罗玉兰摇罢半天蒲扇,再给儿子“摇羽毛扇”:“重庆棉商到本县买,你就不能顺涪江往上走,去那几县买?”经理笑笑,说:“涪江一线,我们是棉花主产区,南坝出了名的,棉花多,棉质好。其他县也产,多是黏土,棉质不如我们沙土棉花,纤维也没那么韧性。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去那几个县抢,生怕买不到,抢疯了。”

    罗玉兰又生一计:“我们是本地人,南坝好多棉农认得我们,说我们价格合适,几年都卖给我们。我没事做,下乡去找下,价钱不亏他们。”

    经理眼睛一亮。修英却道:“哪个不是认钱不认人?”

    “也不见得。去前年棉花贱,我们也没压价嘛。”

    “妈,要得。立治陪你去,你坐滑杆他走路,他该长点本事了。”经理兴奋起来,“最好跟他们订个合约,棉贵不涨,棉贱不跌,我们保证收购。”

    “今年还是给他们加点价,都在涨嘛。”罗玉兰说。

    经理点下头,说:“你再给他们说说,钱么,能不能赊上几天?”

    “答应卖给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农人手头紧,缺钱,莫赊。”

    “往年也赊过,相信我们。”

    “那时棉花贱嘛。”

    “那……,”经理双手一摊:莫钱,望棉兴叹了。

    谁不清楚,这段时间为立惠成婚修齐出国,为胡安贵躲避等,朱家破费不少。

    罗玉兰说:“我们凑,莫欠棉农的血汗钱,我出五十块大洋。”

    修英眼睛瞪大,怪腔道:“哟,你还有钱嘛。”言下之意,原来你私房钱不少嘛。

    “这是四爸给我的租谷钱,存了一点。”

    经理说:“妈,暂时借给我,我一定还。”

    “哪个要你还?闭眼睛那天,多烧点纸钱就还了。”

    “妈——,”儿子喊道,热泪盈眶,转脸对妻子说,“你也借我点吧?”

    “我哪有钱?”修英看出丈夫不信,说,“最多三十块。”

    “五个三十块你也拿得出,一百!”

    正好立惠路过,说:“爸爸,我出二十。”

    “你哪来钱?”经理问。

    “平时我存了点,修齐给我留下十块,要我补养身体。”

    “嗨,女儿,国外花钱得很,你不该接他的钱。”经理说。

    “他非要给嘛。”

    经理对修英道:“钱还是不够。你去李家借点,他们有钱。”

    “借?”修英没想到丈夫打娘家主意,说,“要收息。”

    “我给!好多?凭他们良心。”

    修英不再说话。看得出,她讲的利息不会低。

    朱家就如此奇怪:这边囤油不卖,等着涨价,那边却借亲家高利贷。罗玉兰不解,便问儿子。儿子毕竟生意人,讲究赢利。他盘算着,如今,物价飞涨,银钱贬值,金元券银元券关金券,如同废纸,现今百元,到得年底,不值五十,囤货物比存纸币划算得多,即便高利借钱,远比卖油划算。因此之故,当李家二太太三太太以月息八文的高利贷给他时,也没叫苦,马上拿来钱,亲自跑到南坝棉花地里,呼伯喊叔,给棉农付下定金,棉农在合约上按罢大拇指手印。虽然棉花正在踩摘,还有晾晒过程,可后来,他朱经理买到了大批优质棉花,解了燃眉之急,还让那些肥得流油的重庆棉商眼红哩。

    此刻,经理苦笑:“一买一卖,两场生意,都赚老农的钱,明年如何做生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