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心碎之舞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龙文轻轻唤我:“ 锦颜。 ”

    我只伏着,许久许久,感动、震撼、爱与被爱,满心里挣扎厮杀。原来求而不得或者不劳而获同样令人心中忐忑“ 如果我不要,可不可以? ”

    龙文怔住:“ 为什么?她这样用心良苦,要么——— ”责我以大义“ 锦颜,你还是怪她?现在时代多么开放,你也是大学毕业,你自己还是女人,连你都不能体谅她?她,实在是不得已。 ”语气很苦涩。

    我只低头:“ 不是为这个。 ”

    半晌,他有点赌气地说:“ 随你便。反正我只是个听喝的人,拿人家钱替人办事,好不容易办成了,大小姐又不满意,算我活该。 ”他自嘲“ 我不过是方萱门下一走狗。 ”

    我有些不安:“ 龙文——— ”

    但他是真的被得罪了,沉脸重声,发语如枪:“ 也许像你父亲那样最好,因为不在了,永远没有机会做错什么。死亡令一切完美。反正对方萱来说,活着是她的狗,死了才是她的神。 ”

    一句辱及我父母两人,龙文太过分了,但我的诧异多于恼怒,因他只扶着墙,脸容一如素日俊秀,暮色却突袭而来,在他脸上打上灰暗的烙印,像一道痛楚的伤痕,隐隐溢血。

    这不是素日的他。

    风吹上来渐渐有点凉了。

    龙文并不看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 ”止住我一切的话“ 想想再答复我吧。 ”

    绿豆汤新从冰箱里取出来,冰甜,含在口里,是暗绿将溶的雪。汤匙刮在瓷碗上,一声一声嘎嘎着,我只心烦气躁,难以下咽。

    母亲坐在对桌默默看我,我以为她会一如往日问:“ 怎么喝不下?太甜还是不够甜?太冰还是不够冰?不舒服?要不要吃药? ”

    但她只是说:“ 如果她——— ”迟疑着,界定了方萱的身份“ ———你妈妈,要给你什么,你就收下吧。 ”

    是一把钢针密密刺我,我道:“ 妈妈,你才是我妈妈。 ”

    像说给自己听,极其落寞地坚定着。

    母亲却很通达:“ 生恩养恩一边大,争不来让不去,谁计较这个?我是为你考虑,她有钱嘛,不花在女儿身上还给谁?你也就不用去广州了。再,也是一份嫁妆。 ”字字句句都是实在的。

    又加一句:“ 你有空也常过去陪陪她,想她也寂寞,反正锦世在学校。 ”

    “ 那你呢? ”

    母亲迟疑一会:“ 我,我自有安排。 ”

    我有点宽慰:“ 是啊,拿点钱贴补一下家用也是好的。 ”

    母亲竟立时正色:“ 锦颜,我同你说,她给你多少钱都是你的,跟我和锦世不相干。各有各体,各有各家,我怎么会用人家的钱? ”

    “ 但是, ”我不知所措“ 我们是一家人啊。 ”

    “ 她不是。 ”母亲断然。

    “ 她 ”来“ 她 ”去。是龙文的她,母亲的她,我的她。她永远是她,第一者与第二者之外的第三者。没名没分,没有称呼。“ 妈妈,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问:“ 你还在恨她,因为她抢了爸爸? ”

    岁月偷换人间,一切一切都在变迁,有些伤害却恒久而新,像个永恒的胎记?

    母亲的沉默,像沼泽一样黑,深不见底。我突然强烈知觉她的老,因她笑起来疲惫的细纹:“ 我昨天啊,看电视上京剧音配像,四郎探母,萧太后有句话:世间哪有长生不老的人?,真说得好。什么抢不抢,到头来不都一样。 ”遥控器上一按,新闻联播的声音填满整间房间。

    母亲在电视前,微蹙眉,十分专注,仿佛也在思索国家大事———是为了不给自己空间思索其他吧?

    她与方萱

    我的两位母亲

    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子夜的电话铃声比流星索还夺人魂魄,是宝儿:“ 锦颜。 ”

    我松口气:“ 大小姐,几点了,怎么这会儿打电话呀? ”

    “ 咦,反正我知道你没睡。 ”那么远,她声音里的喜气却是近在手边的香花。“ 锦颜,房子找好了。 ”

    我不自觉:“ 这么快? ”马上明了,这不是一个应当的反应。

    宝儿缄默片刻,笑问:“ 怎么,有别的打算? ”言语软而俏媚,但她前一刻的宁静里有更多东西。

    “ 不不, ”我支吾“ 我想,我想你看,去那么远,人生地不熟,我又没做过编务,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我恨起自己的欠缺诚意,连借口都虚飘“ 而且我一走,只剩下我妈妈和我弟弟 ”

    宝儿大笑:“ 我还以为只有舞女,才为了老母与弟弟,挥泪如何如何呢。伯母才五十岁,不劳你照顾吧?没你这么个女儿在面前碍手碍脚,说不定第二春都找到了。 ”

    我呸她:“ 去你的。 ”

    她极恳切“ 你当初刚进杂志社,何尝不是两眼一抹黑,还不是第一个月就拿最高奖。不是猛龙不过江,不过江怎么知道是不是猛龙?妹妹,出来闯闯吧。 ”

    明月家家有,何处无黄金?我心又有些微摇曳,如一幅在窗里窗外间徘徊的帘。但还说:“ 让我想想。 ”十分敷衍。

    宝儿突发奇问:“ 你那儿现在是几点? ”

    我失笑:“ 难道我们还会是两个时间? ”

    “ 当然是。 ”几个字掷地有声,全不像她“ 你往窗外看看,还有几盏灯,几个人?

    你那里已经睡着了。但这里,灯正红,酒正绿,马路上还在堵车。这城是不夜的,不怕输,也不怕老,是永恒的掘金窟,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宝儿简直慷慨激昂,五四青年似的。

    宝儿忽地婉转一笑“ 掷个硬币来决定好不好?等一下, ”她声音含糊“ 我来找个25美分的,比较重,也比较贵 ”

    ———如契约沉重。如承诺昂贵。一片“ 好,来投。正面是来广州,反面是不来,你要哪一面?一二三, ”

    大叫一声“ 快。 ”

    我不假深思,脱口而出:“ 正面。 ”

    是早就决定了吧?

    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活出生命的丰饶和尊严。然后才可以淡然谦卑地说:“ 运气好而已。 ”除了运气,不依赖、不等待任何人。

    只是,拒绝要怎样说出口?

    我又何尝不是负心人?负了方萱的好意。

    第二日,我去找龙文,站在龙文楼下,唇焦口燥,双拳握得紧紧,像要去打仗,可是周身都不得力,第一寸肌肉都踯躅不安,掌握不住方向。

    而又是黄昏了,楼房与楼房都沉在彼此深沉的阴影里,梧桐在风里,扬起,零星落下,渐渐铺了一地。有些事,是否也如季节的流转,是不可回顾的路。

    隔着铁门,龙文的声音带笑带惊“ 咦,又忘了什么?忘忧忘忧,迟早把自己也忘光, ”忙忙开门,看见是我,呆住“ 锦颜,是你? ”

    突然向前冲了一步,仿佛想超越音速,赶在那几句话扩散之前把它们再吞回去,咽下肚,生生世世不见天日。

    我已经变色:“ 你以为是谁?方萱? ”

    他窘迫,悲戚,无所遁形地闪缩着。

    “ 你们,住在一起?她人呢? ”我尖叫起来“ 她人呢? ”

    龙文抬起头,淡淡:“ 她今天在那边。 ”

    她今天在那边?

    多么普通的六个字,却像晴好天气里无端端,一记九天惊雷。

    没来由地,我呼吸急促:“ 哪一边?她另外还有住的地方?除了你 ”不敢再问。

    以沉默互为刀剑,我们对峙。片刻的光阴竟如此难耐,空气仿佛不流动,汗水缓缓,流经我的面颊,涩目笨拙。

    他忽然笑了,头深深一点,承认一切也承担一切:“ 是,我们一直在同居。锦颜,你现在明白我有多没出息吧? ”

    是我的耳朵欺骗了自己?还是这大城,原本就充满种种错觉、不可思议和人工的荒谬?

    阳台上,沉默与微昏,但有花香,晶莹晶莹地在黝蓝的暗中摇摆。

    我看见一盆小小的白花,琉璃一般影影的半透明,纤长的花瓣失神地摊开,仿佛一滴滴恍愁的、长长的泪。风来,它颤栗地起舞,是女子小小的白裙裾。而忽然,那围绕不肯去的花香,涨满于整个空间。

    我喃喃:“ 是她。 ”那是我已闻惯的方萱的味道。她以香气述说的灵魂。

    龙文的声音静静,响自身后:“ 后来,我在巴黎找到了它。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花店里,抬头门外却站着方萱。当时是深秋,巴黎的风是淡灰色,人人身上都像覆了尘埃。

    我却看见她,海上大火般灼红的大披风,发飞扬,是黑的,脸却像桃花。她隔着玻璃门,默默看我。因为太清楚是幻觉,所以就哭了。 ”

    我低了头:“ 这是她最喜欢的香气。 ”

    “ 可是在花谱上,他们叫它danc?inglilistear———跳舞女子的泪。 ”

    我突然问得急切而不容情:“ 为什么? ”转过身去“ 怎么发生的? ”声嘶力竭,像是哀求“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龙文只轻轻哼歌“ 最深爱的人,却伤我最深,你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 ”如此笑起来“ 但她,却从来都当着我的面,爱别人。起初,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生一世。 ”

    龙文不再说话“ 龙文, ”我轻轻唤,竭力笑“ 我上中学时,也喜欢过比我大很多的人。 ”

    地理老师,无可紧要的课,他本也上得马虎。二十几岁大男孩子,下课后,与学生一起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操场上滚着金色的尘

    天天,隔着万头攒动,贪慕地看一眼。芳心可可,无计可消除。

    然后我长大,英俊的地理老师结了婚,不打球,发胖,傍晚趿着拖鞋拎着毛巾去洗澡,还养了一群鸡。有时抱着孩子散步。

    自迷恋始,至幻灭终。太阳底下原无新事,摆脱少年情怀像抛掉一件过时的衣服。

    此刻我突然惊觉,那原只是段苍白陈旧的剧情。

    而龙文,我看见他的脸,沉静不语,唯下颏倔强扬起,是这样的一个异数。

    如果今生不曾遇见她,是否所有的错误都不会发生?

    许久许久,龙文才回答我:“ 但我遇见了她。 ”

    ——就好像,我也遇见了我的他。

    天静静地黑,龙文在暗里说:“ 但我还是爱她,真下贱,比在乞儿碗底挖残羹更下贱。 ”回身突然按开了灯,一室眩惑的光。

    而他在黑与光的交错间,低低道:“ 一直都无耻。但因为有爱,所以不羞愧。 ”我握住龙文的手:“ 龙文,离开她。 ”

    他仍不响。我便替他说:“ 她让你接近我,并不是为了照顾我? ”

    极其难以启齿,龙文表情变幻,吃力地唤一声:“ 锦颜。 ”

    我只想着这事。

    或者我应该暴跳如雷。把用过的男人交给我,我失笑,是废物利用,还是大甩卖?

    她转移情爱之漫不经心像搬移物件。

    她行事只如此大气纯挚,不思其余。偏偏笑起来,双眼微微一眯,流离如狐。

    不见得不是好姻缘。龙文有一切好丈夫条件,我终身有靠;龙文可以与家人和解,修补父母的伤心;方萱既方便照顾我,亦将所有她爱的人留在身边

    多年来,她是缺席的母亲。反而更像个天真的孩子,不知该怎么示给人家自己的爱与慷慨,于是搬出所有的玩具:都给你,好吗?我的拒绝明确肯定,但她的好意像怯怯的触摸,我动容了。

    龙文垂头:“ 对不起。 ”

    我不知如何应对,只拍拍他的手,叹一口气“ 伊龙文,你对不起你自己。你现在怎么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