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沉香(下) > 第13章一

第13章一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亮了。

    她无法相信,这些绢书上所纪录的,是他所想的、所写的,但是又不得不信。绢书上的笔迹,的确是他的没错。

    这些文章,是千金难得的治国良策,要是她说出去,告诉任何一个人,这是杀人如麻的关靖,亲笔所写的,绝不会有人相信。

    既然他想的、写的,是这些,那么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全都背道而驰?

    还是说,绢书上写的,是他以前的抱负?

    不。

    不是。

    沉香很快推翻这个猜测。

    她亲眼看到,他直到现在,也是稍微有空,就继续在写,显然是还没有写完。

    木盒上的编号,并没有照顺序排列,遗漏了许多。韩良告诉过她,这只是一部分,他应该是挑了重点的篇章,才拿给她看。

    但是,只要看过这些,她就已经能知道,其它的章节里,大概是在写些什么。

    关靖写下的规划,庞大得不可思议,而他不可能错漏了,任何一个细节。她清楚的知道,这些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她懂。

    就像是要调配复杂的香气,需要懂得每一种香料的药性、生长时节、样貌、该取哪个部分,该用什么方法处理。

    然后,再了解用法,斟酌用量,亲自测试搭配过后,会有怎样的效果。

    她从小到大,都在钻研香料,知道这些篇章,就如几炉香,是耗尽心血的结晶。藏在字里行间背后的,是多少的心思、多长的时间?

    沉香,更茫然了。

    拿着那些绢书,她真的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彻夜看完了桌上的这些,在桌边又坐了许久,怎么样也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日升,日又落了。

    她困惑又迷惘,等到回过神来,却看见了关靖,就坐在桌案旁,听任手下部众们,轮流上报议事。

    直到这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出房门、穿过长廊,来到官衙的厅堂外。

    看见她的出现,堂上的男人们,都安静下来,个个一脸错愕。

    此时,沉香才发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不恰当。

    她身上穿的,是内室的衣袍,没有罩上外袍,而她的长发没有梳理,从肩上披散落下。再加上,彻夜看着绢书,几日来没有闭眼休息,让她更显凌乱狼狈,甚至连鞋袜都忘了穿。

    脚下,她能感觉到,木板的冰凉。

    男人们注视她的表情,像是看见妖魔鬼怪。

    一时之间,她有点想要退开。

    但是,她发现了,当所有人都忍不住,瞪着她看的时候,关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更别说是看她一眼了。

    他一定知道,她来了。

    因为,站在桌案前,原本还在报告的猛汉,因为看见她,一时间忘了该继续说话,嘴巴张得开开,用一双铜铃大眼,直瞪着走入侧门的她。

    可是,他就是没有抬头,冷淡的问:“吴达。”

    “呃,属、属下在!”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猛汉急忙回神。

    “好,你可以下去了。”

    “是。”

    关靖抬起手,示意下一个人上前,就算所有人瞪着她瞧,他就是不抬头。

    被掩埋得很深很深的固执性子,在此刻破土而出,沉香故意跨过门坎,裸着如玉般雪白的双足,直直走了进去。

    她有满腹的疑问。

    她想要知道答案。

    她无法排在众人后头,等待他的召唤。

    人们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没人对她的“插队”表示半点不满。

    她精巧的下巴略抬,一步步的走向关靖,娇小的身子绕过侍卫,来到他身边,安然跪坐在,那个总是留给她的位置。

    他接见一名又一名的将领、一位又一位的官员,就是没有看她。

    他不理她。

    他是故意的。

    她心里清楚,却故意等着,耐着性子,看他处理完所有的事。

    关靖从头到尾,都没瞧她一眼,连瞄也没瞄一下。

    终于,当所有的官员与武将们,全都退出去后,军仆们送来了晚膳。他还是当她不存在,尽快吃完食物,就开始提笔,继续书写着,铺在书案上的素绢——他的治国大策!

    之前,她总是刻意的,不去看他在写什么,怕惹人议论。但是,这一次,她握紧了拳头强忍,却还是忍不住,朝素绢上的文字看去。

    落河县,位在东北,山高路险,海港浪危,岸多岩。产人蔘、高粱、熊皮、渔货,县内山有煤、铁,县人多擅锻造,冬季有三月河川冰冻,须开陆路,并兼海运,通南与西,往来有船。

    此县民风剽悍,少女多男,宜以南女通婚,招抚之,方能长治久安——

    “你为什么要写这些?”

    看着绢书的内容,她再也熬不住,率先开口。

    要忍住不去问,竟然,比她为了下毒,服食“妇人心”的药物,那时时刻刻穿肠剧痛的三年,还要难忍。

    关靖手中的笔没停,一心二用,只是冷冷一哼。

    “我为什么写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从没听过的浓浓讥讽,清楚贴附着每个字,从他嘴中说出,让她不由自主的一愣,连小嘴都闭上了。

    关靖继续写,一笔一划,一钩一捺,厅堂里头,只有他以毛笔,划过绢布的细微的声响。

    沉默,像是拉长的弦,情绪绷到最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他终于张嘴,吐出一句问话。

    “你来做什么?”

    沉香还没开口,就看见他扯着嘴角,用更讽刺的语气说道:“又想来毒杀我吗?要是这样,炉子在那里,你自便就好。”

    心,紧缩了一下。

    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舔着干涩的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看过一部分,你写的绢书了。”她问得很直接、很清楚,不再掩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写这些文章。”

    他笔微微一停,淡淡说了一句。

    “韩良那家伙,多事。”

    然后,他又继续行书,像是没听到,她刚刚的问题。

    沉香将双手捏握得更紧,不肯放任他的沉默,执意就是要追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写的明明是治国大策,为什么做的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对于她的指责,他神色自若,泰然如常,笔也依旧没停。

    “你写着治国之策,想着要国泰民安,想着要富国强民。但是,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景城的人,却偏要屠城,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你想的,和做的,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为什么?!”

    他还在写,没有停。

    “那些人,那些出城的人,他们没有染病,他们可以活下来!他们有权利活下来!”

    他一直写,慢慢写。

    写着落河县的溪、写着落河县的路,写着该如何扩建,落河县水深浪高的岩港,甚至写到,该如何兴建堤防

    终于,她再受不了,他的处之泰然,忍不住伸手,用力拉住那只,先前撕碎她的衣裳、恣意摆弄她,现在则在提笔,不停写字的宽厚大手。

    “关靖,别写了!”

    因为她的激烈阻拦,毛笔终于停下来了。

    慢慢的,关靖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双眼,自嘲的扬起嘴角。“不是中堂大人吗?原来,我现在是关靖了?”

    这个男人,连讽刺人,也很专精。

    沉香微微一僵,靠着气愤,以及倔强的本性,笔直的回瞪着,他那双深邃的双眼,就是要问。

    “你明明就知道,就算是再大的疫情,也一定会有幸存者,为什么还要决定屠城?!”

    关靖瞧着,苍白秀丽的她。

    幽暗的视线,望着她狼狈的模样,从她眼下的黑影,慢条斯理的看到,她赤裸着,沾了尘沙的双足。

    他把她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直到他的视线,重新看上她恼怒的容颜,对上她乌黑,但是透着伤痛的双眸。

    会痛,很好。

    他稍微的、稍微的满意了。

    因为如此,他才肯开口,给她答案。

    “就是因为,会有幸存者,我才要屠城。”

    沉香愣住了,怎么样也没想到,会听到他这么回答。

    “什么意思?”

    “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有接触,就有传染的可能。你一定也知道,一旦疫情扩大,会死更多人。”

    她脸色刷白,还要辩驳。“那只是可能”

    “我,不让可能发生。”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百年前那场寒疾,夺走几十万人的性命,百年过去,没有任何医家找出医治办法。景城,年前统计,人口是两千三百四十四户,六千七百九十三人。”他记得清清楚楚。“用这些人命,阻止寒疾扩散,我觉得很划算!”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她颤抖着,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沉香的脸色,近乎死白。

    “八千七百九十三,和几十万,这个决定并不难。”

    “那是人啊不是畜牲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