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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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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间,地板似乎倾斜了一下。但是,关靖明白,那只是错觉,韩良仍跪得好好的,连桌案上的东西,也一一安然待在原位,动也没动。

    晃动的,是他的心。

    长年的相处,让关靖早已知道,韩良从不妄言,他只会说确定的事,只会做正确的动作。

    垂下眼来,他看着桌上,自己日夜书写的字迹。

    “你有什么证据?”

    那是他的声音吗?怎么如此淡然?

    是了,他是该淡然的,要冷、要静,要不显其心。

    他是关靖。

    是南国的中堂。

    他缓缓的、慢慢的,吸了口气,瞧着韩良。

    那个誓死追随着他的男人,抬手送上了沉香的香匣、一对破烂的皮手套,还有那一个,被搁在寝居里,与他桌上所用同款同式样的熏炉。

    炉盖上双凤昂扬,一朝前、一回首,凤尾纠缠,刻痕细若游丝。他熟悉这个熏炉,像熟悉她一样。

    “主公,这些,都是证据。”韩良没有回避视线,笔直的看着关靖。“沉香在香里下毒,看似为您缓解头痛,实则将毒藏在香里,一点一滴的,让您慢慢上瘾,头痛日益加剧。”

    “那些香料,都是无毒的。”他面无表情,出声提醒。“你不是都验过了?”

    “是的,属下是验过了。”韩良镇定的回答。“或是,她从第一炉香,就已经藏了毒,但那效果极为轻微,真正伤害主公的,是香谱里没有提及,失传已久,被称之为妇人心之毒。”

    最毒,妇人心。

    关靖眯起双眸,目光犹如铁箭。

    韩良无所畏惧,继续往下说。

    “她所用的香料,分开来用无毒,混合起来用也无毒。”声音停了一停,才又说。“应该是说,用尽这香匣之内,任何一种配方,调出来的香都是无毒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她要毒害我?”他不信,不想信。不禁抚着笔,打断韩良。“况且,闻香的不只我,头痛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主公,香虽然是无毒的,可是混在一起后,再经药引,就能成为剧毒。”韩良举起手,指着那炉香。“确实,寻常人闻嗅这些香料,真能安神养身,有百益而无一害。但是,唯独对主公您来说,却是剧毒。”

    耐心,渐渐要用尽了。

    “为什么?”他很缓慢、很缓慢的问。

    韩良吐出一个字。

    “血。”

    “说清楚。”

    “是。”韩良应着,望进关靖深幽的黑眸。“妇人心这种毒,专杀男人。必须要用女子之血,作为毒引,混入男人血中后,男子闻香数日后,就会开始头痛,而且愈是闻香,愈是死得快,但是不闻香,又生不如死。”

    她的血。

    心思疾转,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

    有生以来,关靖第一次恨起,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韩良仍在说着。

    “那日,您被刺客砍伤,是她以自身之血,混入香料之中,替您止血。于是,您的血里,就混入了她的血。”

    关靖深吸着气,沉吟不语。

    “主公,她来之前,您的头,不曾如此痛过,不是吗?”

    他依然不语,脑海之中,全是她过往,日日夜夜,温柔伺候他的模样。

    那些,全都是假的?

    没错,他确实怀疑过,她可能是间谍。

    然而,他是那么自信,以为终究能够收服她,就像是他收服了韩良、吴达、子鹰,以及其它无数人。

    他还以为,她多少对他动了情,不是吗?

    韩良的声音,在厅室里回荡着。

    “主公,要使用妇人心”就必须先服药,让血中染毒。服药者会身心皆痛,日夜有如肝肠寸断,时间长达三年。”此种下毒法,骇人听闻。“下毒之人,形同陪葬,因为难以施展,所以失传已久。”

    “她是用自己,喂了我中毒吗?”他问,听见脱口语音中,带着笑意。

    “是。”

    是吗?

    她就这么希望他死?她就这么痛恨他?同床共枕、相拥同眠,不过是心机计算?

    她筹谋这毒计,筹谋了多久?三年?不只?三年只是服药的时间,要有这念头,到真的下定决心实行,又要进到关府,留在他身边,找到机会,是花了她多少年?

    “主公,她有这决心,能忍这样的痛,非要杀您不可。这个女人,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是的,她不是一般人。

    他早就注意到,她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勇气。

    会留着她,就是因为,她的勇气世上罕有,甚至连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不像幽兰那么柔弱,而是勇敢又坚毅,才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想要她,得到她的人与她的心。

    偏偏,等到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对她迷恋已深。

    “主公,沉香非死不可。”

    韩良的话语,余音绕梁。

    关靖无语。

    在他走上这条路之前,早就该知道,迟早会遇上这样的人。

    这一路走来,他耗时这么多年,机关算尽、双手染血,一步步踩在无数人的尸身上,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位置。

    一个小小的女人,算什么?

    算什么呢?

    但是,心,被扭绞着,像是被拧出了汁、被挤出了血。

    他早就算着了,迟早会有这一刻,不是吗?

    即使如此,心中的怒火,还是烈烈狂燃。他为什么会感到,胸口,比头更痛上无数倍?她的毒让他头痛,那么,此刻让他胸中剧痛的,又是什么?

    “想杀我?”他的声音平淡,唇边笑意更深。

    “是。”韩良坚定的回答。

    关靖起身,轻笑。

    “好。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然后,抓起香匣,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朝屋内寝居走去。

    “很好。”他说。

    关靖离开后,厅堂之上,只剩下忠心耿耿的韩良,继续跪在桌案前。

    主公是笑着离开的,但是,他却觉得深深的不安。

    沉香不是寻常人,他早已知道,主公对她动了情,所以才会搜罗到所有证据,确定她的毒计,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后,才来呈报。

    但是,他这一步,很可能下错了。

    该死!

    他原本以为,主公只是把她,当作幽兰的替身。

    但是,当他看见了,主公脸上狠厉的表情,才赫然惊晓,自己根本错估了,沉香在主公心里的分量。

    只是替身,不会牵心动魂,更不会让关靖这么动摇,还乱了心。

    随侍多年,他能看穿,主公的真正情绪,就算主公刻意掩饰,能够骗过世上的任何人,也骗不过他。

    厅堂之中,韩良跪坐原地,慢慢握紧拳头。

    这一刹那,他才惊觉,自己不该来呈报关靖,而是早该在确定她的罪名之后,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再说。

    那个女人,是个心腹大患。比起她用的毒,她的人,对主公来说,更是危险不知多少倍。

    他的额上,隐隐浮现青筋,悔恨自己的失误,竟失去杀她的大好机会。

    此时此刻,要抢在主公见到沉香前,先将她杀死,根本来不及了。更糟糕的是,跟随关靖这么久,身为关靖最信任的谋士,几乎不曾错判关靖想法的他,现在竟也不能确定,关靖究竟会怎么做。

    是留?

    还是杀?

    是折磨致死,还是一刀了断?

    抑或是抑或是

    韩良猜不透,带着骇人厉色,会震动到忘了保持冷静、不泄漏真正情绪的关靖,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关靖如此失控。就连当初,幽兰病死的时候,关靖的反应也远比不上此刻。

    该死!

    他在心中暗咒着,自己的失算。

    最好的机会过去了。

    如今,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里等着。

    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