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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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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鑫敏嘴边嘻着一丝狠绝,轻笑道:“娘,如果您想分点残羹,就收抬收抬眼神,继续同我扮演一对慈母孝子吧,若不然,我的身世揭开,怕是我得不了好,娘也没好处可挣。”

    威胁过母亲,他打开银票和地契,倏地双眼发亮,心花怒放。

    “诗敏还真是富得流油啊,居然还有三个铺子和庄园呢,难怪她月月施米,钱像永远都花不完似的。”

    仰头开怀大笑,莫鑫敏把钥匙和地契收进怀里,志得意满地想着,如今他已经成了富翁,要不要干脆搬出去自立府第、再将亲娘接过来,往后再也不必留在莫府,受这无止境的窝囊气?

    低头,他见那龙纹玉佩精致,不多考虑,便将玉佩缚在自己腹间。

    诗敏跳下高几,这个莫府还真是藏污纳垢,不需要她的诅咒,这个家没多少年好光景了。

    她飘到莫鑫敏身前,想将他腰间的玉佩取下,可她一伸手便穿过玉佩、穿过他的身子,什么都碰不到

    叹息,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呀,身外之物,于她已无意义。

    只是,舍不得啊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块玉佩,那是凌师傅临行时留给她的,娘失去钫敏哥哥之后,身子不见好转,再加上爹爹的冷待,病情日趋严重了。

    她八岁时,奶娘找来凌师傅,他住在府里六年,期间他教她医术、教她读书认字,也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于她,凌师傅更像父亲。

    凌师傅若知她已死,会伤心吧

    缓缓摇头,她飘出屋外,昙花的香气依然在空气间淡淡飘散。

    仰看头,望向黑暗的天空,她不禁问:为什么做好事的人不得回报?为什么恶人能长命百岁?世间就没有一方公平?

    上苍,若能让她重活一遍,她再不要乖、不要听话、不要为大局看想,她宁愿当坏人,也要以自己的力量扭转乾坤!

    康元二十八年。春。

    莫诗敏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呆呆地看着房顶,爹爹、母亲、李海廷、莫鑫敏、莫芬敏无数人的身影在她脑中,像走马灯似的不停飞转。

    令人作呕的真相、受贪婪所控的狰狞面容、阴暗而肮脏的人性泪水悄悄滑过她的颊边。

    诗敏下意识用手心抹去泪滴。是热的叮当温热触感从掌心传来,她倏地睦大双眼。

    感觉得到?她居然能够听觉到温热?!

    她犹豫地伸出手,小心而谨慎地触向床边的青色纱帐,胸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下,迫得她呼吸喘促。

    一寸、一寸再一寸,她的手向前缓慢移动。

    碰到了!她的手没有穿过纱帐而是碰到纱帐,张开五指,她将纱帐轻轻握住,闭上眼睛,她能感觉柔软的纱帐在掌心磨着。

    她没死?!又或者她活了!

    猛地从床上弹坐起,诗敏拉拉棉被、抱抱枕头、敲敲自己的大腿,她不停触摸看所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东西。

    她转头,张大眼睛,看向床边的棉布娃娃、雕着石榴花的床头木刻,簇新的梳妆台,特制的小桌子、小椅子,当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场景跃入眼帘,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是他们晋州老家啊!她怎么会回到这里?这里已经被卖掉了呀。

    说不出是惊讶是欢喜,她自床上跳起来,等等,那是她的手和脚?

    她怀疑低头,拉高粉色裤管,短短的、圆圆的腿,胖胖的、粗粗的指头,白哲的腕间带着一只通体翠绿的小玉镯。

    镯子?这镯子摔碎了,在她五岁那年。

    难道倏地想起什么似的,诗敏挪动**,费力地从床上跳下,飞快奔到妆台前面,她的身量不够高,得花费好一番力气,方能爬上椅子。

    当她坐定,看见磨得光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圆圆的笑脸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是她,童稚时期的莫诗敏。

    轻轻抚摸梳妆台,好新,这是她五岁时母亲相赠的礼物,娘说:我们家丫头长大了,要学着打扮自己哦。

    她打开妆台,里面有娘给的涟子、金锁片,有红绒绳子和小娟花,芬敏每次过来,都羡慕得流口水,还问她娘,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梳妆台,江姨娘给她的回答是一巴掌,斥骂道:“谁让你是庶女,不是嫡女。”

    现在诗敏明白了,问题不是嫡庶,而是娘的嫁妆丰厚,而江姨娘的嫁妆少得可怜,她那些话不过是想挑拨芬敏同她竞争罢了。

    是作梦吗?

    她咬咬指头,疼从指尖传来。

    会痛,所以现在不是作梦,那么是她作了一场梦,梦见自己长大,梦见娘、哥哥以及自己的惨死?

    摇晃两条小短腿,她跳下椅子,走到娘特地让长工为她做的小桌子、小椅子边坐下。

    这里是她认字念书的地方,娘常常说:丫头啊,你爹看不起娘是商家子女,你得为娘争口气,念书、认字,将来当一个大才女。

    诗敏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里面有几本册子,前头几页附有注记,那是师傅已经教过的。

    她翻到后面,师傅尚未教的部分,逐字看过、念出,认得,她每个字都认得,也都明了它们的意思。

    心一急,她把所有的册子都翻出来、快速浏览,所以她把书卷成一桩抵在下巴处,凝目深思。

    所以不是梦,她的确经历过她人生的十七岁,的确见证过所有肮脏卑劣的事,也确实走过死亡只是,她重生了,上苍听见她的不甘心,愿意给她一个扭转人生的机会?

    想求证什么似的,诗敏离开小桌椅、走出屋外。她要去看看娘,看看她是不是像记忆中那般模样。

    出门时,她跨过门槛,却忘记自己身量变小,脚只是略略一抬。

    短短的腿跨不过高高的门槛,待脚绊上了,她方才知觉,可整个人已经受控不住往前扑摔。

    砰!好疼,她痛得咬牙切齿。红了双眼,她翻身坐起,低头拉高裤管,看见红肿一片的膝盖和小腿,还好没有破皮,不算严重。

    她小手撑着地面,打算自己爬起来,却发现腕间的翠玉镯子被摔成两截,舍不得啊,她很喜欢这个镯子的。

    诗敏抬起钩子,孩子气地想把它们兜起来。

    突然间,像是谁拿把刀子狠狠劈杀过,一口气将她的心脏给劈成一半似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落。

    不过是个镯子啊,再好的东西她都见识过,可她居然放声大哭,直觉想找母亲哭诉?

    她在搞什么,这么幼稚的念头,她不是五岁,是十七岁啊!

    她这么想着,可两条腿仍不由自主往娘的房间方向跑去,方跑过几步,骤然停下。

    她想起来了!

    镯子碎掉那天,她哭着往母亲屋里跑,奶娘拿她没法子,母亲不停哄她,还给她剪小纸人,才使她破泣而笑,然后、然后哥哥的死讯就传来了。

    婢女急急冲进屋里说:钫敏少爷掉进池塘里。

    娘惊惶失措,扶着奶娘踉踉跄跄跑进园中,待她跟着娘身后跑到池塘边时,哥哥已经被捞起。

    他躺在草地上,面容惨白、身子冰凉,在娘抱起他时,眼耳鼻口缓缓流下鲜血,那是冤死之人在向亲人哭泣啊。

    不行,她不能重蹈覆辙!诗敏扔掉碎镯子,转身转往园子方向跑去。

    还来得及吗?她来得及救钫敏哥哥吗?

    快啊,再跑快一点!

    那个毒妇就要害死哥哥了呀,她真气自己,为什么腿这么短不能再更快些,她恼恨,她一面跑一面哭。她哭求着老天爷:如果你愿意让我重生,请给我机会,让我改变这一切

    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她很喘、心跳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胸口跳出来,她不管不顾,只不断哀求着上苍。

    终于,诗敏跑进园子里,她远远看见莫鑫敏躲在一luo大树后头,她靠到他身边,发现他双眼直楞楞地望向池塘。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看见莫鑫敏的娘一江媚娘狠狠一巴掌甩往钫敏哥哥脸上,钫敏哥哥接连几步退到池边,尚末出声抗议,江媚娘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钫敏哥哥未站稳脚步,一伸手,将他推进池子里。

    见人落水,江媚娘四下张望,看看左右无人,全然不理会钫敏哥哥的呼救声,还加快脚步跑离现场。

    诗敏一楞,竟然忘记救人,直到江媚娘离去,她才回神。

    倒抽口气,她从大树后头跑出来,眼睛四下搜寻,发现塘边的长竿子前方绑着一张小网子,那是长工用来打捞池塘落叶用的。

    她不多想,抓起竿子就往钫敏哥哥身边递去。

    莫钫敏越是挣扎,离岸边越远,眼看竿子就快要构不到。

    她张口,稚嫩的嗓音响起。

    “二哥别慌,抓住巴子,我拉你上来。”

    嘴上这么说,其实诗敏害怕恐慌,手不断颤抖,好几次竿子无法推近。

    这时,一道笃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越是遇事越不能慌张,沉着才能挽回颓势,没定才能扳回局面。

    那是凌师傅的话,用力咬住下唇,她告诉自己,她必须救回二哥!

    彼不得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太像大人,她提气,放松声音,对着池中的哥哥说:“二哥不要急,没事的,先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不要挣扎、放松身子,就能攀住巴子,别害怕,诗敏会救你。”

    像是听进她的话似的,莫钫敏手脚停止扑腾,任身子缓缓沉入水中,待下一个浮起,他用力吸口气,把头转向妹妹。

    “对,就是这样,二哥很好,拉住巴子,伸手拉住巴子。”声音顿咽,因为她在二哥眼里看见希望。

    几次撩拨,莫钫敏终于握住巴子,可是五岁的诗敏身体太小,力量不足。

    扮哥攀住巴子了,她却无法将人,给拉上来,心一急,诗敏大喊救命,可园子里哪有半个人,她转头,望见莫鑫敏胆怯的身影。

    “大哥,你快来帮我呀”

    这话将他的魂给喊了回来,莫鑫敏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拉住巴子,一起慢慢将人给拉出池塘。

    两人都是用尽吃奶的力气,而莫钫敏也死死攀住巴子,打死不肯松开。

    就在三人齐心合力,莫钫敏快被拉到池塘边时,一名管园子的长工看见了,吓一大跳,连忙奔来,跳下池子,把人给救了上来。

    莫钫敏脱险后,对着妹妹露出一抹惨白虚弱的微笑,这时,诗敏顾不了莫鑫敏,跟着抱起莫钫敏的长工,往她娘屋子跑去。

    她松口气,不断告诉自己,没事了吧,应该没事吧,她已经更正第一个错误。

    扮哥不会死去,娘不会因为哀伤度日折损身子,自己不会在十岁那年成为没有娘的孤女,受人所害。

    一阵忙乱后,莫钫敏已经沐浴饼、躺在床上,府中管家去找大夫了,但大夫还没到。

    宛娘搂看女儿,一手握住儿子的手掌贴在自己脸庞,泪水自眼角慢慢滑落。

    这两个孩子是她的冀望,求老天开眼,别让他们受灾受难,求菩萨将他们要受的苦转嫁到自己身上,她愿意折寿为孩子承担。

    半个时辰过去,莫钫敏终于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母亲默默垂泪,伸手想将她的泪水抹去。

    “娘,别哭,钫敏没事。”

    见他清醒,宛娘连忙把女儿放在床上,一把抱住儿子,眼泪掉得更凶。

    “娘的心肝啊,谢天谢地,你没事。”

    “不,二哥有事。”

    诗敏突然发言,母亲和二哥齐齐转眼望她,不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