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蝶衣文集 > 我的思想没有硬度

我的思想没有硬度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写作之夜,我常常放逐自己,象一只野猫四处游荡。我住在海边,珠海情侣路的尽头,依山傍海的校园里。前面有一大片的草坪,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年四季,色彩斑驳变化,象动物的皮毛,舒展而平缓。走在厚实绵软的草地上,我就象一只自由的跳蚤。

    我沿着这片草地慢慢地走。左边是黑黝黝的大海,月亮象一张薄薄的纸片儿,轻飘飘贴在半空,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吹落。夜的风,带点咸味,将情侣路的灯光熏成了暧昧的桔黄色。一粒粒璀灿的色块儿,在空气中溶溶地化开,自浓而淡,最终隐没于透明的夜色之中,或消失于棕榈树的婆裟暗影里。

    我走在这片草地上,就象走在某种氛围里:肉身的我是不存在的,风儿自由地穿过我的身体。我的思维浸泡在一杯暗黑液体里,往事丝丝缕缕悬浮于其中,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发生过,哪些是纯粹无中生有的臆想。它们若隐若现,却又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合理地衔接在一起。

    我就这样走着,走出这片草地,再折入一条街道,零零星星有了一些人,他们象鬼魂一样从我身边飘过。又拐入一条街道,两边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的士满大街跑来跑去,还有那些走来走去的人们,它们都如影子一样没有分量。我行走于人群中,灵魂却游离于尘世喧嚣之外。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直到大街上人群稀少。饿了,就找一处小店吃点东西。我坐在小店的灯光里,吃着热腾腾的桂林米粉,心里觉得特别温暖,油然生出一种踏实感。这时我便想回家了,坐在电脑前继续写我的文字。

    我喜欢听着音乐,一边写作一边挂在网上和人散漫地聊天。这样一来,就会写得很慢。然而若不如此,我可能会一直坐在电脑前发呆,冰泉凝窒,无从落笔。我的很多文章其实是“聊”出来的,而非“写”出来的。我喜欢随性而为的思想碰撞,喜欢无拘无束的放任飞扬,喜欢手指敲打键盘畅快淋漓的感觉。我能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并由此产生无穷无尽的灵感,即使是不着边际地瞎聊也能闪出许多思想的火花。

    在聊天室,我见到一位名为“缺席的蝴蝶”的女孩,遂上前搭讪:“你缺席什么了?一场人生的盛宴,或是一次无聊的邀约?” 网络聊天往往由名字引出的,就象日常生活中素不相识的人谈话先从天气谈起。

    她大概正忙着,过了大约一分钟才回话:“哗众取宠,冒充深沉!”

    就象在大街上跟一漂亮女孩打招呼,却被人家白了一眼那般难堪。

    于是我飞快地回了一句:“是的,我身上的确具备你说的优点。哗众取宠自有哗众取宠的资本;冒充深沉总有冒充深沉的份量。最惨的是哗众却不取宠,甚至被臭鸡蛋当众扔下台。当然,偶不取宠于一两个自以为是的浅薄女人也可以原谅自己。”

    这样的话也只有在网上才说得出。

    “哇,这么大火气?”她大概吃了一惊,足足过了三十秒才打出一句话。

    “no!我并没有生气呀。”怎么好意思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承认自己小气呢?

    “可你的话语中充满了火药味。”

    “网络上的人是用手指来说话的。手指敲打着键盘,以其独有的惯性牵着语言行走,而无需经过大脑的过滤。所以,即使我的话语中确含有不友善的成分,亦属无心之过。况且,语言须与表情、语气互相搭配才能准确地传达意思。毕竟是在网上,你看不见我的表情,听不出我的语气,凭什么断定我的话语中充满火药味呢?我是善意也未可知。”

    “但你敲出的文字却分明传达了某种情绪。难道你不认为,单纯的文字也是有生命的吗?无须表情和语气已足以传达众多内容。”她的打字速度飞快。

    我不甘示弱:“你能看出我敲出的文字具有生命的特质,说明我的潜意识在我的意识之外鲜活地存在着,而这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

    “哈!我从没见过象你这么说话的人?”

    “此话怎讲?”

    “只有非理性的人,才易受潜意识的支配。”

    “为什么要理性呢?”

    “嗯你这个问题太笼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她回答得含糊其词。

    “日常生活已经够理性的了,到了网上还那么理性干吗?好比西服革履地上了一整天班,晚上回到家,睡觉还要打条领带,多累呀!”

    “那是生活态度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觉得你太武断了!”

    “我只是随意表达我的观点而已,并无丝毫强加于人的念头。事实上,我认同世界多样化的观点。”

    “世界虽是多样化,然而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随着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我不喜欢你把自己的理解强加于我。”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仍然固执地认定我在向她强加我的思想。

    “你误会了!我想说,我们不必遵循整齐划一的思想。哪怕残缺不全,只要是个性化的,在我看来都是可贵的。比如断臂的维纳斯。我们其实并无争执的必要。”

    “是啊,我也认为我们没有争执的必要。很无谓,很徒劳的。”

    “哎,看来是你武断了。你怎么就认定了我在强加思想呢?”

    “我不武断,是你在潜移默化的引导我。”

    “这”我一时语塞,想象着网络的另一端她的模样,也许正悠闲地喝着可乐,喀嚓喀嚓地大嚼旺旺雪饼。

    “哈哈!其实我宁愿自己是个疯子。” 她出奇不意地打出这样一句话,两人便转换了话题。

    “这也没什么不好。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我倒觉得,活在这样一个过于现实的社会里,该是‘难得疯狂’!”

    “记得帕斯卡尔的沉思录上有这么一句:人们必须疯狂,以至于只有疯狂一次才会不成为疯狂。”

    “是啊,我们总是活得太清醒,太过克制。却不知道,人有时候需要适当的疯狂,适当的忘情,这一点,我欣赏黑人和南美人。”

    “艺术家萨尔瓦多声称:“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我同人类的唯一区别,在于我是疯子。”这个mm,开口一个帕斯卡尔,闭口一个萨尔瓦多,而这两人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这并不妨碍我精灵古怪的思维:“我倒觉得,我和疯子的唯一相同之处在于‘我以为自己不是疯子’,我和人类的唯一共同点在于‘我总把自己当个什么人’。”

    “哈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有些东西不是实践所能证明的。同样的经历落到不同的人头上,会得出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结论。比如,一个曾经流落街头的穷光蛋,有一天发达了,他可能会非常乐善好施,因为他体谅别人的凄凉处境。但也可能残忍吝啬,他会想,老子当初流落街头,谁来过问?现在我发达了,也没必要做什么好人。”

    “有道理。”

    “往往一些不能被证明的东西似乎才更接近真理。比如情感、艺术 ”

    “哈哈,也许一切证明都是很徒劳的,真理只是各人心中的概念而已。”

    “是这样的!哲学的真正意义只是在于思辩的过程,而非最终答案。如果有一天人类真发明了一种完美无缺的哲学,那才是一场灾难。我们的生活将变得乏味无比,活着的全部涵义,就是象机器一样,只消照着圣人的话去做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大脑。——跟着xx走,哪怕活得象条狗!”

    “我的生命哲学是:短暂精彩,无怨无悔!”

    “赞同!”我轻快地打出两个字。

    我想象此刻的她,定然笑厣如花。

    我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人生的过程,其实就是逐渐走向死亡的过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切结果都是无聊的,个性化的过程才最弥足珍贵。”

    这时,她用私聊对我说:“稍等!我换个名字再来。这个名字太招摇了,找我聊的人太多。”

    “ok!”

    她换了一个名字上来,名叫“愤怒的骨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哈哈,这名字太酷了!”

    “惊讶?”

    “是啊!翩翩蝴蝶转眼间化作了骨灰,反差太大了!”对着电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让你见笑了。今天很不好意思,总是让你等我回话。平时我没这么慢的,因为今天有个朋友心情不好,我在安慰她。”

    “你为了点亮她,所以把自己烧成了骨灰?你比蜡烛还伟大!”我戏谑道。

    “哎,这世上不可理解的东西太多了。就象我永远不能了解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

    “人都是这样的,我也不懂自己。我总觉得,在我之外,还有一个我所不知的灵魂,灵魂之外,还有无数个灵魂,它们常常出奇不意地冒出来,占据我的大脑,支配我的行为我所自以为的实存的自我,其实并不是我。”

    “嗯”“简而言之,我可以解析我的思想,却无从捉摸我的灵魂。”我说。

    “你觉得你是怎样一个人?”她问。

    “怎么说呢?说出来好象又不是那么回事。我喜欢率性而为,不愿活在太多概念里。”

    “呵呵,每个人都有对生活的独特理解。”

    “你多大?”我突然想到,聊了这么长时间,我对她的基本情况竟一无所知。

    “24周岁。”

    “花样年华!”

    “一知半解的年龄!这个年龄最不好了。徘徊于成熟和幼稚的边缘。”

    “为什么要成熟呢?所谓成熟,就是变得和‘大家’一样,做到‘大家’认为应该的那样。但是为什么要和大家一样呢?”

    “在中国就是这样的,大多数人注定都要经历一次迈向平庸的洗礼。”

    “我很不喜欢有两个字:‘做人’,在中国,人是‘做’出来的。既然是‘做’出来的,所以活着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觉得幸福不算幸福,要‘大家’觉得你‘幸福’,你才是真的‘幸福’。”

    “总之,我觉得自己幸福就是幸福。不过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就算你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又能放得开吗?也许我没有你的感悟深刻。”

    “我比较叛逆,为人处世向来我行我素,管他别人怎么想。为此吃过不少亏,依然执迷不悟,只是比年轻的时候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别人说我幼稚也好,怎么也好,满不在乎。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那些自以为成熟的家伙比我好到哪儿去。而我从中获得的人生体验,却远比他们丰富。”

    “我也是反叛心理重!可是我为了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从何说起?”

    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心若无者,谁去执著?谁人造业? 谁人受苦?”

    “你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过于老气横秋。”

    “哈哈,冒充深刻而已。”

    “也许个性使然吧。”

    “也许是吧”

    “这种类型的人往往年轻的时候显老,年纪大了反而变得年轻。无论身体还是思想,都绝不会象一般人那样越活越佝偻。年轻的时候显老,是因为想的比同龄人多;年纪大了反而变得年轻,是因为已经想通了。”

    “哈哈,你不知道我是个多么猥琐多么龌龊的人!”她又突如其来插上一句。

    “能意识到自己这一点非常难得。总胜过那些‘真诚地自以为正直’的家伙。”我深有同感,我想起了水上漂的诗歌后面某些道貌岸然的跟贴。

    “意识到又怎样?我仍然在清醒的状态下不断地重复错误,在冰冷的地狱里绝望地寻找着天堂。”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地狱,你觉得是地狱那就是地狱,你觉得是天堂那就是天堂。你所需要的,只是在岁月中获取那些支撑和巩固你信念的人生经验。你独有的特质不会被岁月的风霜雪雨侵蚀掉,而只会老而弥坚。”我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是的,我在等。等待着彻底领悟的那一天。然而过程却是孤独、漫长和痛苦的。”

    “既然注定无法逃避孤独,何不干脆玩味孤独?既然注定无法逃避痛苦,何不在痛苦中嬗变涅槃?”我说完这句话,突然停电了!

    眼前一片漆黑。我听见蚊子在黑暗中嗡嗡振动着翅膀,还有窗外的瞿瞿的虫鸣。卫生间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我象一位老僧枯坐在床上,对话还在进行着

    ——蝶衣于四月十四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