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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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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二年四月,我受聘到一家物流公司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这个干了一辈子物流业务的人竟然被聘为人事经理。理由很简单:沟通能力强、社会经验丰富、为人稳重、有一定的亲和力。总之,能够给应聘者一种信任和踏实的感觉,好像这里的招聘确实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老实说,我还真不大喜欢这个岗位;一是不懂,二是舆论对这行的人员流动多有非议;还不知后面有多少暗流在等待自己。可人家既然这么瞧得起我,而我又急需找到一份工作,来弥补内心的空虚,就答应了下来。

    要说人家用我用的还是没错。我的经历和我的教育培育了我的勤奋;并且,凭借着我对人才市场的调查、了解和分析,凭借着我对应聘者的语言、行为能力的判断,和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公司需要的人才我就搞定了。连老板都感到十分的惊讶,在表扬我的同时,又给了我一项额外的工作,就是把公司的后勤负责起来。我真有点后悔自己过高的工作效率。

    五月的一天,食堂的大姐(公司的人都这样叫她)不好意思地向我辞职,说是孩子已经三岁,该上学前班了,要回湖南的老家。此事正合我意,便欣然地答应。这倒不是因为她做的饭菜不好吃;关键是这孩子,整天光着小屁股满货场的跑,一旦发生危险,实在不好收场。这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干物流这一行必须把安全放在首位,否则,早晚会有灾难降临的那一天。

    “你计划那一天走?”

    “等有了去湖南送货的车,我就搭车走。”

    “这样行吗?孩子那么小。”

    “没事,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孩子的胆子比我还要大。”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好吧,注意点安全。工资就结到你临走的那一天,你看可以吗?”

    “可以。奥,对了,我想拜托您替我为孩子买一套vcd,就是那个电视广告说的英语不用教;听说您对图书十分熟悉。我对这里面的事一点也不懂。”两只大眼祈求似的的看着我。

    我没有犹豫,便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心想毕竟吃了一个多月人家亲手做的饭菜,况且,她对我也很尊重。我当即拨通了西单图书大厦的热线电话,客服小姐的回答是肯定的;于是当晚下班我就直奔那里,并且找到了出版商,做了一个折上折的处理。食堂的大姐自然很高兴,因为一下子便宜了好多的钱。

    接下来就是我要思考找一个怎样的人来接替她的职务。工资待遇就不用说了,还跟这位大姐一样:包吃包住,月薪2000。这个价格不算高,也不算低,在市场上还是具备一定的吸引力;你想啊,十七八个人的伙食,要求也不高,每顿饭两个菜和永久不变的蒸米饭,还不用采购,挺划算的。我首先考虑的是最好还是再找一个湖南人,因为这里大部分是南方人喜欢吃辣的,当然四川人也行;性别一定是女的,人要干净、利索、顺眼,年龄最好控制在四十岁左右;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从艰苦的乡村走来,她们肩上背负着沉重的生活压力,她们的责任赋予了她们吃苦、耐劳、踏实和一丝不苟的精神;至于厨艺吗,只要能够做普通的家常菜就行。这样的人应该容易找到,我想。

    打定了主意,我从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个本已打算扔掉的招聘广告板,打印了一张新的广告换上;上面写着——公司食堂招聘女工,南方人优先。次日一早,我拿起公文包,在里面装了一个折叠马扎和一瓶康师傅矿泉水,便直奔劳务市场。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太阳已亮的让你不敢再去看它;天空蓝的明亮、干净,感觉不到一点的风;路旁的草地和树木展现着一派的嫩绿;迎春花还在开着,桃花正在盛放,玉兰花已开始化妆。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奋进的力量。

    赶到劳务市场,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前来招聘的人;找装卸工的、找保安的、找保姆的、找餐厅服务员的比比皆是,而且,都是些技术含量不高的岗位;每个人都根据各自的感觉和喜好站到显眼位置,精心地做好准备,期待着应聘者的到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我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取出招聘广告放好,看着一个个走过去的人。

    “您又来了,”一位招聘地产营销员的小姐对俄说。她是一位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在一家地产公司负责人力资源工作。

    “你好,很久没有见到你,最近还顺利吗?”

    “不好,每天都有人在辞职!”

    “也是,国家正在进行房地产调控,销售一定很难。”

    “可不是。”

    应聘者逐渐在增加,市场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招聘者的呼喊声响成一片。我整整在这忙乎了一天,可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乐观;尽管也有不少的人详细的询问,有东北的、河北的、山东的、湖南的、湖北的,但都不能完全符合我的条件,我便婉言的谢绝。因为我招聘的原则是宁缺毋滥,这样结果可能来的缓慢,但实际的效率远远胜于急于求成的人。

    第二天,还是这个市场,还是我原来的站位,我继续寻找着食堂女工。整整一个上午,我还是没有遇到符合我要求的应聘者。就在我等的有点不耐烦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男士领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面带笑容女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看这活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你还不试试,”那个男人说。

    “这位经理一看就很实在,肯定不会骗人,”他又补充一句。

    “我,行吗?”女人羞答答地笑问,不知是问我还是问那个男人。

    看见这个女人,我的眼睛突然闪亮了起来,脑内快速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她长的怎么那么像我在安徽的一位漂亮的同行;我想。

    她确实长的很漂亮,甚至可以说可爱。尽管她的肤色并不白净、尽管她高高盘起的黑发里已显露银色的发丝、尽管她的穿戴并不时尚;但是,这些都被她可爱的笑容所夺取。一张圆圆的脸带着一个翘起的下巴,黑里透红的面色细腻而又健康,整齐的双眉下面长着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目光散发着孩童般纯洁的光芒,微微高起的颧骨夹着一个小巧挺直鼻子,始终在笑着的薄薄的双唇两侧还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她身材苗条、双腿修长、腰板挺直,让你感觉不到一点艰苦操劳给人留下的痕迹;黑绿格相间的上衣和黑色的长裤利索而又整洁;只是黑皮鞋里的那双带着红花的白袜子显得有些不大符合这座城市的风格。

    “你是哪里人?”

    “安徽”

    “你会做家常菜吗?”

    “我在家里只会做饭。”

    这样的回答,让我感到不够准确;想着安徽距湖南还算较近,生活习惯应该差不了太多;于是,我计划让她试试这个岗位,便把工作的详细情况向她叙述了一遍。

    “才十几个人饭,这活一点不累,”那个男人又在鼓励。

    “那我可以先到您那里看看吗?”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问。

    “没有问题。”

    我俩一边向公交车站走,我一边向她提一些简单的问题。她还是那样单纯地笑着。

    “刚才那个男的是你老公吗?”

    “不是,他也是来市场找工作的。我们昨天才认识。我老公已经没了。”

    我掠过一丝惋惜,又惊叹她的直白。

    “你才来北京吗?”

    “不,我来了有一年,在医院做过保洁和护工。”

    “那一定很累吧?”

    “还行,我不怕累。我只是后悔自己过去没有学些本领。”

    “那你为什么不干了?”

    “我租房的那个房东又要涨价,我只好搬到郊区来住,重新找工作。”

    公交车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来到公司,我把食堂的操作间、职工宿舍和相关的工作要求向她做了一一的介绍。看后,她表示满意,并回答如果安排顺利明天就可以上班。我问她携带的东西是不是很多,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派车去接她。她说不用。临走,我递给了她一张名片。她也给我留下了她的基本信息:李晓玲、42岁、安徽巢湖、,说明天下车的时候再和我联系;始终带着她那孩子般的笑容。

    第二天,她没有来,也没有给我打来电话。我判断她可能不会来了,并决定放弃这次招聘的机会,不再去想这位应聘者;重新再来;同时和部门的经理打好招呼,暂时由大伙轮流坐庄来解决食堂的缺编问题。可是,不知怎的,我的脑子里还是闪着她的影子,心想她万一真的有急事呢,临下班前我还是忍不住把电话给她拨了过去。听到是我的声音,她显得有些紧张,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并解释说新的房东不退还房费,所以不能来了。我随即挂断了电话,认为这简直就是借口,心里甚至对她产生了怨恨。

    我只好再次来到劳务市场。这一次情况进展的十分顺利。

    天气还是那样的好。我刚来这里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位四川的女同志前来应聘。人也十分的干净利索。她自我介绍曾经是开川菜馆的,因为太操心费力不干了,打算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她的态度是坚决的。我一眼就认定了这位应聘者,随手将已经准备的联系方式交给了她,并说好明天上午来公司面谈。她愉快地走了。

    事情有了结果,我的心也轻松了下来,想着不可能再遇到这样好的人选。就在我决定马上的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李晓玲的身影正随着涌动的人群向这边走来。看样子她还在找工作。

    出于好奇,或者说想再次看到她可爱的笑容,我叫住了她。她先是一愣,便快步向我走来,右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脸上还是那副天真的笑。

    “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亲切地问。

    “嗯,”见到我没有生气的样子,她便轻松地坐在我的旁边,从包里取出一个馒头慢慢地咀嚼起来。

    “你住的离这里远吗?房租多少钱?”

    “坐车需要半个小时。六平方米,每月350。”

    “条件一定很差吧?”

    “还行,我能够忍受;要是有更便宜的房子我还想换呢,”脸上还是挂着笑。

    “你为什么总是在笑?”

    “都是我老公把我惯成这个样子!”她开始有些激动起来。

    “他一定对你很好?”

    “是的,他比我爸爸对我还要好,他什么也不叫我干。我是我们村最幸福的女人。”

    “那,他是怎么没的?”

    “前一年的夏天,他在县城帮人家装修饭店,晚上跟同村的两个人喝酒,就突然倒下了。我和儿子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大夫说是大面积的颅内出血,没有希望。我一下子就傻了,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我恨我自己没有一点的办法。我苦苦地在他的床前直望了三天,盼着他醒来;我的头发就是那时开始变白,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有时他还能够紧紧地握住;我知道他担心的就是我,可他还是忍心地把我留下。”

    “孩子和亲属把我送回了家。”她继续说,好像很久没有遇到可以说话的人。

    “葬礼,儿子没有让我参加,他们以为我真的傻了。我也没有掉下一滴的眼泪,因为他从来没有教我如何的流泪;而且,我那时也不知道什么是泪。我一直呆坐在床上,人家劝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在想他,真的很想。他身体强壮、聪明、能干。在村里他种庄稼是最好的、砌墙是最好的、干木匠活也是最好的。老娘儿们都很羡慕我。记得我结婚的那一天,就是在这张床下他为我洗脚,他的手又大、又粗、又硬、又温暖,我的心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归宿。第二天早起。我打算跟他一起到地里去干活,他粗暴地把我拦下,他说以后我除了生孩子做饭,什么也不要干,家中的一切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就这样,我不缺吃、不少穿,快乐的像个孩子似的跟他生活了二十几年。他爱我,他不愿意让我多干一点的活,就是扫地、洗衣裳他也不愿意我干。他的手艺在大城市可以赚很多的钱,可他只在我们的周边做短工,为的是能够经常陪在我的身边,即使外出他也会把地里的活安排给别人来照料。一有时间,他就忙着给儿子盖房,他砌的墙,做的门窗都特别的漂亮。走在村里,人们总是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老娘儿们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大松心”他走了,我的世界好像坍塌了一样。我一直呆坐在床上,反反复复地回想着这些往事。直到儿子跟我说他要回深圳继续去打工,我才清醒了过来。我的心又是一阵的剧痛:你爸爸刚走,而你又要离我而去。可是不行,儿子已经找好了对象;盖好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定礼还没有准备、结婚的喜酒钱更是没有着落。我突然感到一种没有过的压力和责任正等着我来承担,是的,他不在了,这个家的责任就应该由我来担当,我要把儿子的婚事办完办好;这是我的希望,更是他的心愿;尽管我还没有想好如何来承担这份责任。于是,我对儿子说:‘你去吧,妈没事。’送走了儿子,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里,这院子,这屋里一切的一切都会让我想起他来。这样,我就来到了北京。”

    她一口气把自己的痛苦倾吐了出来。停顿了一会,她继续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简直像个傻子,什么都不懂。我很自己没有文化,没有学过任何的本领,就连当保姆都不会。后来,我在医院干上了保洁,时间久了,我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我知道干护工比干保洁挣的多,我就干了护工;给病人端屎端尿我不怕,可是给病人翻身擦洗身体就不容易,因为病人的身子根本不听使唤。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可谁想到房租老是在涨价,我只好搬到郊区来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够给儿子结婚的钱。”她不在说了,两眼望着天空。

    她的遭遇、她的转变听着让我感动,甚至有些敬佩。我不想再去提问,生怕再次触及她的伤痛。看看表,已是午饭的时间,我提议一起去吃饭;我请客。她说不用,她有饭;随手从包里取出两个馒头、一块咸菜和一个西红柿。“你看,早晨花一块钱买的三个馒头,早晨一个,中午两个,”她笑着对我说。看到这馒头,我反而坚定了请她吃饭的决心:“一个女人整天吃这个怎么行。”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她向我表示歉意,说那天没有到公司来是欺骗了我。我说我并不介意。她说,她作保洁时的一个姐妹给她介绍了一份宴会嫂的工作,是按工时付费的;她想再找一个三班倒的工作,累一点也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一天干两份工作,挣更多的钱。她还是那样的笑着。

    望着李晓玲远去的背影,我想到了女人的信念。女人,一旦有了信念就会产生惊人的毅力和无穷力量;正是这种信念创造了许多伟大的令人仰慕的女性和母亲。这信念,让男人显得渺小,感到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