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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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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倚柔勾起微笑,继续回头做事,不经意地瞄到自己刚盖好的章,不由得加深了笑意。

    仔细地做好每件事情,一直就是她的个性!

    或许是因为自认没有长处,也没有外表上的优点,所以,她总是很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情,就算辛苦些,要比别人花更多的心思,她也不会感觉到疲累,只要是能够使事情圆满,让人高兴,她自己也就觉得高兴。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名伙计,跑进来向段倚柔禀报报导:“启禀夫人,胤爷来了,他请你过去后院大堂一趟。”

    起初,段倚柔犹豫了下,看着大伙儿都忙,原想请来人回禀她夫君,请他允许她可以晚半个时辰过去,但沉心一想,说不定他有要紧事交代,还是先过去一趟为好。

    她解下绑在水袖上的带子,一边交代绿锦继续留下来帮忙,整理了一下外表,向几名伙计点头示意,转身出门,往后院的大堂方向步去。

    路途上,她走过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的藤花已经谢落了,只留下一架子的浓密绿叶,她继续往前走,就在快要穿过小门,抵达后院大堂的时候,她的额边忽然感到一阵痛楚,然后,她听到蛋壳碎裂的声音,接着,充斥在她呼吸之间的恶臭味道。

    就在她还来不及回神之时,又一颗臭掉的鸡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就在她转眸望向来处时,看见了两名年纪不大的学徒一溜烟地跑了。

    段倚柔没有喊住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在她的心里有着错愕与震惊,发着恶臭的蛋液从她的身上滴落了下来,这时,一名伙计碰巧经过,看见夫人一身狼狈的模样,出声大喊。

    “夫人!你没事吧?”这名伙计正巧就是刚才与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他又急又气“是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快点出来!”

    “不要大声,别吵着人了。”段倚柔话才刚落,就看见大堂那边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正好在与人议事的夏侯胤带人赶了过来,就看见她一身蛋液,发着恶臭的模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夏侯胤想要走近她,但是那一身恶臭教他忍不住拧起眉心,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她给闪躲开来。

    “夫君别过来,倚柔浑身腥臭不堪,您就站远一点吧!”她看着他,也同时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几名掌柜和部下,不由得心生困窘“我听说夫君要见我,如果夫君有话要告诉我,眼下这情况,就站远些说吧!”

    “我没有要见你,当然也没有话要对你说。”夏侯胤有脸色一瞬间变得极难看“看到是谁干的吗?”

    “没看见,说不定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当心手滑了一下而已。”

    听完她的说法,站在夏侯胤身旁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她简直是天真得可怕。

    夏侯胤听见了众人的笑声,脸色一沉,敛眸盯着她狼狈的模样,好半响,才开口道:“回去吧!没事,就不要出门找麻烦了。”

    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好平静。

    在这一瞬间,段倚柔心里只有这个想法,仿佛被扔臭掉鸡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仿佛他不过是看了出戏,只是个旁观人,如此而已。

    见了他的态度,众人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段倚柔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抿住了唇瓣,按捺住打心底一阵阵泛上的冷意。

    “是。”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那我先回去了,请夫君留步。”

    说完,她转身离开,每一个步伐都踏得十分缓慢,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着腰杆地走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在每个人的眼里,她就像是一只落水狗,但事实上,她不是的!

    她是夏侯家的当家主母,是少夫人,是夏侯胤的妻子,这每一个头衔,都代表着一个意义,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而身旁不断的笑声,教他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听着。”他浑厚的嗓音令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去把那个砸蛋的人揪出来,把那个人带来见我,我要让那人知道,即便再瞧轻她,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

    说完,他沉着脸转身回到大堂,余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教众人听闻为之背脊冰凉,仿佛,在当家冰冷的嗓音里,也同时藏着对他们的警告,好半响,他们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

    所谓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

    那一日,她被人砸了臭鸡蛋的事,才不过短短一天工夫,就已经传得上下皆知,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或许,就连整个京城都风闻那件事了。

    当然,就连老太爷也都耳闻了,不过,他没有动静,没对外作声。

    而他对待家中新媳的态度,人们也都看在眼底,在他们的心里,对于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评价。

    虽说,那天砸蛋的人已经被揪了出来,也被施予重罚,但是,也改变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轻视的事实。

    几天后,老太爷房里终于传话出来了,他老人家只有几句话交代,就是以下犯上之风气断不可长,要这事情再重演,他绝不姑息!

    而夏侯家族里的人无论上上下下,听了老太爷的话,心里也都有底了,老太爷没明说,但作势是要给新媳妇撑腰了。

    他们并非都是愚笨的人,自然也知道要见风转舵,不过,他们认为事情有一,就可能有二,所以他们连袂向夏侯胤请求,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绝不行差踏错,以保全他们夏侯家不蒙受耻辱。

    一连落了两天的雨水,屋子里外都是潮湿的,教人瞧了心里烦闷,不过也因为落雨的关系,火热的天气缓和了不少。

    老太爷让人给他从城郊提了些上质的山泉回来,水搁在陶盆里,在炉子上烧着,微沸时,他揪了一小把茶叶扔了进去,一片片茶叶在瞬间舒展了开来,然后,他提过一只小银壶,朝着里头注入**,将手边的姜与盐等等的配料给搁了进去,这时,他才缓慢地开了口。

    “这件事情,我那孙儿怎么说?”他眼皮子抬也不抬,虽然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但是嗓音却仍旧十分浑厚有力。

    “胤爷没有意见,只要夫人肯答应,他不反对。”曹南昌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恭敬地接过老太爷舀给他的奶茶。

    “好,既然他没说话,那我这个老头儿也不便有意见,就照着那些人的意思去办吧!要是没教那些人满意,他们断然是不肯放过她了,真是怪可怜的丫头,委屈她了,想要是她没进门,也就不需要遭受这些麻烦了。”

    说着,老太爷摇头叹气,似乎对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感到很无奈,他捧起了白玉汤碗,徐徐地吹气,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雾气,在氤氲之中,藏在他老眼里的精明光芒一闪而逝

    明明是太热的天气,跪在夏侯家祠堂里的石地上,却教段倚柔觉得无比冰冷,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不同的地方,可是此情此景,却教她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她从自段家祠堂的祖宗灵前起过身,从那一夜起,就这么一直跪着,以罪人之身,就像是被熟铁给焊住的枷锁般,从未自她的身上解除过。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挺直丰腰杆跪着,寻线条柔美的下颔微微地扬起,让她就算跪在众人之下,依然有一股不输人的傲气。

    段倚柔不低头,因为她没有做错亏心事,他们可以逼她将双膝跪下,却无法折断她的自尊心。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对于她,他仍旧有一种陌生感觉,其实,他并非无法阻止今天的事情发生,明明可以更坚持维护她的立场,但是他没有。

    如果,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可以让众人消除对她的猜疑,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反对。

    但是,即便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是看见她跪着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得觉着难受,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痛,在他的心底剜割着。

    虽然只是轻微的痛楚,却螫得他浑身不太对劲。

    他立刻告诉自己够了!

    与她成亲,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所以,自从成亲以来,他就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受她影响,绝对不在她身上施舍更多不该的怜悯。

    “听说。”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内的寂静“在你面前的那封信里,装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些字句,那是宗亲们为你拟定的誓词,我要你扪着良心,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从此杜绝铄金众口。”

    段倚柔抿着唇没回话,伸手拿起搁在承托上的那封书信,当着众人的面拿出里头的纸张,当她摊开那纸张,看清楚里头的内容时,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再找不到一丝血色。

    “念吧!”夏侯胤轻声说。

    “是。”她回答的嗓音在轻轻地发抖着,用力地吞了口唾液,启唇,抬起手,指着天,缓慢的音调像是在背着书本“苍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段氏今日当着夏侯家祖宗灵前立下誓言,从今以后,段氏当恪守妇道,绝对不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丑事,如有违背,将不得善终,并且生生世世转生为奴为婢,纵使卑贱苟活,也决计不会有任何怨言。”

    一字一句,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着,再也不能承受的沉重让她低下头,就在人们沉默的同时,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眶中,跌碎到了石板地上。

    这瞬间,夏侯胤终于再也无法上自己狠心,他瞪了身旁的马脸长老一眼。心里是震惊也是痛恨的,他让妻子立誓,却不知道这些人在誓言的后头加了如此恶毒的诅咒。

    够了!

    无论她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受到这样的屈辱已经足够了!

    夏侯胤箭步上前,要将她给扶起来,然而,有人的动作快了他一步,一直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的夏侯容容冲破了拦阻,跑了进来,扑到段倚柔身畔,一手圈护住她,抬起娇颜对众人的气愤地吼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象话吗?”

    “容小组,请你起来,这里没有你的事,请你出去。”马脸长老向后喊话,就要吆喝来人把夏侯容容给请出去。

    “我会走,但我会把嫂嫂给一起带走。”夏侯容扶着段倚柔起身,起初,段倚柔抗拒了一下,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站了起来。

    “容容小姐——”

    众人还想阻止,被夏侯胤给喝住了。

    “让她们走吧!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段氏是夏侯家的夫人,当受众人敬重,谁敢再对她不敬,太爷爷与我都不会轻饶。”

    “是!”人们见他的意思坚决,只好依言答应。

    临去之前,段倚柔转眸望了丈夫的脸庞一眼,见他的神色也不是太好看,但只是匆匆地一暼,她便教容容给拉了出去。

    夏侯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低敛的眸光注视着她方才所跪的地方,在那石板地上的泪痕,随着她的脚步离去,渐渐地消融在石面上,成了一抹在他心上难以消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