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山記 > 第四卷终之卷第二十四章长醉

第四卷终之卷第二十四章长醉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大明,我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

    京师的春天,通透明朗的天空里闲云轻扫,街巷里飘游着市井繁荣所散发出的生活味道。这种缓慢而安逸的繁荣里,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里,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哀愁。而我的哀愁,与它相关,又有不同。

    我开口唤酒楼小二。他立刻应声进来,比前三次都迅速。想来是发现这个女醉鬼要酒频繁了,干脆不走远去。不过他端上来这第四壶汾酒的时候,已经有欲言又止的神态。我笑着掏了块碎银给他,挥挥手让他出去。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取了灯盏,小心点上,将屋里照得光线绰绰,才推起湘帘去了。我又一阵自斟自饮,渐觉双颊带烧。撩了眼皮看窗外,发现已经暮色降临,街上的小贩燃了灯笼挂起,开始卖小食。我脚步沉重挪到窗畔,捏着酒杯依着窗棂,看这楼下一片逐渐蔓延而开的入夜景色。什么时辰了?我已经不知道。陌生地点,独自一人。这让我想起从前,与郑敏浩分手以后独自旅行的境况。呵,郑敏浩,多遥远的名字,遥远到我跟那个人仿佛从未认识过,亲近过。如果我离开眼前的世间,是否,文禾也终会变得跟郑敏浩一般遥远?

    我摇摇头,仰脖把杯中酒倒进口中。酒味已经染满我口腔胃肠,美酒,它太多了,太满了,乃至从我的双眼里热热地溢了出来,怎么也停不住。我扶着窗台站稳,大口呼吸外头的清冽空气。仅此一次,就让我在醺醺然的感觉里,看一看这个我已然爱上的地方吧。

    树梢之外。星汉浩渺。我听得远处楼台隐隐地轻歌,那歌多么耳熟,令我忍不住也开口低低相和

    春气薄如纸。一岁花复始。三月陌上逢,惘然失彼此。

    默默不能言。落看红莲瓣。当时谁共我,雨下青花伞。

    遥夜生梦寐,梦觉竟未央。捻灭烛心热,触指冷月光。

    纵我辞冰雪,无语到寒温。与子授衣日。已负呵手恩。

    胡黾勉应该还没有离开京师。他听得到这首他亲谱曲的燕婉的歌词么?这当初由清歌一唱而红地歌曲,仍然是各家演艺班子的保留曲目。只是,有几个人能明白那词人岁岁年年怀伤不语地心情?

    “与子授衣日,已负呵手恩。”我反复唱着这一句,直到倒满又一杯酒液,壶里再度空空如也。我笑道“这么快就空”

    那楼宇之间的曲调换了。一曲箫音瑟瑟然飘了起来,一个女子娇娇柔柔地乍似漫不经心地唱着秋风辞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ap,。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未相识。

    “小二,酒!”我对外面喊了一声。腿脚无力地往下软,伸手拉得屏风站住,也就在这一瞬间。心脏陡然一缩,刀绞利痛。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儿。

    “文禾。”我抱着歪歪斜斜的木屏风,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晕乎乎地安慰自己就这一次。等我回去,还是从不示弱露怯的宋璎珞!

    我抱着屏风哭得正爽,忽然一柄酒壶出现在眼前。

    “你出去!”我还是被店小二看了笑话了,没关系,他不知道我是谁

    “你叫我地名字,又让我出去,是什么道理?”一把比箫音更颤人心的男声低哑问道。

    我失措地抬起眼,看到一袭常服青衫的文禾正站在我面前,手里提着那把酒壶。灯光映得他双眸出奇地温柔,好似亚岁之时,我们见过的那秦淮波光。见我已经傻了,他缓缓地倾下身,一只臂膀伸过来把一滩烂泥似的我揽进怀里,带起来。

    我本能地抱住他的肩,就像抓住救生圈。

    文禾转而放我在木杌坐下,他立着,扶着我的脊背,将酒壶搁在桌上。接着搬了另一杌子在我旁边近近坐了,让我倚靠着他肩膀。这人动作十分温存,可语气却十分恶劣,压着怒火一般问“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唔”半是装疯卖傻,半是确实浑浑噩噩。

    “媛淑人,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连皇上的赐宴都不去,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伸手托起我下巴,让我不得不看着他。

    我看着他,心里想得却是老天太偏心了,三百多年前的男人都能长得这么好看,跟整过容似地想着就禁不住抬起手来摩挲他的脸颊,眉眼。这里的一寸一分,我怎么可能忘记?如果我连这忘记,那该多么可怕。

    他任我抚着他,目光若燃若焰,隐隐跃动。“珞儿,”他地炽热气息喷洒在我脸上“不要这样。”

    “不要摸你么?可是我忍不住。”我喃喃说。

    “不是”他眼底一线痛意闪现,手已经在我双颊缓而重地抹开了,然后把手掌摊开给我看。

    那手上亮晶晶湿漉漉,都是我的眼泪。

    “呵,”我望着他笑“我喝太多酒了,满了,溢出来了。”

    “傻丫头。”他把我拉进怀里“我担心你是应该地,这是我欠你地。可是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你还有多少岁月要过,有多少事情要面对,你知不知道?”

    “没有你,我要如何过?”我闭着眼睛的岁月,就到这里。”

    “你地岁月不在这里。本就不该在这里。”他把嘴唇印上我颈窝“我决定带你来时。是要好好爱你,除去你脸上眼里的哀伤和不信任的。不是为了让你看血染山河衣冠沦丧地,更不是为了让你去亲身经历那些屠戮梦魇的。我想过将你留在这里,哪怕违背天理自然,我也愿一身承担。可是,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地。珞儿,我们都会离开,这乱世终会平息,而我们仍有相会之日,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许再这样伤心了。”

    他说什么?他说,这乱世终会平息,我们仍有相会之日?我头昏沉。想不出条理,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嘈杂,通通通上楼的脚步十分急迫。文禾似有什么预感般将我从怀里挪开。看向门外。

    “大公子!”冷广冲进门来。满头是汗,连礼都不行了。两眼通红地说“不好了!红珊在院里堵了一名刺客,她被刺客伤了,快不行了!”红珊!红珊受伤了!什么叫“快不行了”?我拽着文禾地手使不上力气。

    “备马车,带夫人回府。”文禾面若冰霜,我却感受得到他手指尖在发抖。已经在门外了,公子先骑马回府吧!晚了红珊就”冷广急急道。

    文禾起身,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然后把我抱起来,冷广赶紧掀开湘帘,让文禾带着我下楼。到了聊馆外,文府马车已经候着,文禾把我塞进去,自己也跳上车然后对冷广说“启程。”

    我仍然窝在他怀中,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愈发混沌,握着文禾发凉的双手,终是抗不住酒的后劲,醉倒过去。

    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这是我自己地房间,而不是与文禾的新房。我起身顿觉得口干舌燥,想下床倒水,却浑身酸软,只得对着门口唤“红珊!”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翠珠。她垂了脸到我面前,轻声问“夫人,你醒了,是不是要喝水?”

    我疑惑地看着她,问“翠珠,你的声音为何这么

    “我,我是”她带着些慌乱抬头看看我“我是因为”

    “你眼睛怎么了?”我被她一双烂桃儿似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谁知不问罢了,一问既出,翠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磕磕巴巴地说“红珊她她从昨晚受伤开始到现在都不醒,流血她流了好多血,脸上一点润色都没了,郎中说她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我一时气喘,差点憋过去,隐约想起了昨晚的经过。刺客?

    “她现在就剩下一口气了,我们都喊不醒她,郎中说她马上就哇“翠珠哭得那么伤心,平日里与红珊明里暗里交好斗嘴的凌厉劲一扫而空。

    “别哭了,带我去。”我咬咬牙挪着身子下床,翠珠赶紧取了衣衫给我穿上。

    自我婚后,红珊的寝室就安在文禾房间的隔壁,仍是贴身丫鬟地小间。翠珠扶着我进了房门,扑面而来一阵甜腥气,让我未全退的酒力差点都转化成呕吐物。我忍着翻江倒海走到红珊床边,一个郎中正搭着她的手腕唉声叹气。

    “现在如何?”我以杀人地目光看着郎中。

    他正集中精神把脉,忽听得我恶狠狠问,吓得一颤。翠珠说“这是我府夫人。”

    郎中赶紧起身行礼“见过文夫人。”

    “坐,说说。”我俯下身看红珊毫无血色的脸。她地伤在肋下,像极了我在嘉定时受伤地部位。

    “伤及内脏,失血太多了。不才已经尽力止血,无奈回天乏力。这补血之术要止血之后才可使用,而她如今昏迷不醒,只怕性命就在须臾之间了。”他连连摇头“要换作别人,早就这姑娘忍着一口气,必然是还有事未了。”

    我心头一动,转而问翠珠“文禾去哪儿了?”

    “大公子昨夜安排救治红珊之后就出府了。昨夜我只听得红珊喊了一声,冷广就冲到公子和夫人院里了。他们说那刺客被红珊伤了腿,冷广带人截住了他,可他居然用刀划烂了自己的脸,然后自刎了。大公子许是为了查刺客才出去地,后半夜府衙已经来人把刺客尸首抬走了,但是公子一直没回来。”翠珠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回答我。

    “去找李韶,让他想法把大公子赶紧找回来,不管是宫里,府衙还是别的地方,都去托人,去找,要快!”我对她说。

    “是!”翠珠立刻出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凌乱头发和白得发青的面庞,眼泪又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我抹去泪水时,感到她沁凉的体温,那化开的泪水是粉红色的,染了红珊手上未擦净的血液。

    红珊。我知道你在等谁。纵使次次说着不让人担心的理由,告诉我你多么想得开,也在这交关时刻把真心都坦白了罢。我于你即便不是掠夺者,也是心理阴影。可是这曾与你朝夕相处一年的阴影就要走了,你难道竟不肯同她多待几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