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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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大的男人匆匆进入小孩睡房,不发一语,粗鲁地把睡着的女娃儿拖起来。

    女娃差不多两、三岁左右,头骨略宽,面貌似他,正迷迷糊糊眯着眼。

    “大妞,爹对不起你!”

    她闻到恶腥的臭味,才要说臭臭,忽然间,小颈一阵遽痛,让她无法呼吸。

    “爹!爹!”她的小身体腾空挣扎,小脸胀红,短小四肢拼命挥舞,甚至打到男人的脸。

    男人目眦尽裂,用尽力气要掐死她,无奈他身受重伤,力气大减,才没法在眨眼间拧断她的颈骨。

    “远哥远哥不要!她是大妞!是你跟我的女儿啊!”女人跌跌撞撞奔入睡房,用尽全力抱住男人的臂膀。“你留她一命吧!大妞是关家子孙!是你女儿啊!”“留她一命?好让她将来认贼作父,为贼卖命吗?”男人咬牙切齿,挥开妻子,要再一鼓作气让大妞不受痛苦的死去,却发现他这女儿不再挣扎,只用一双眼睛傻傻盯着他们。

    他唯一的孩儿才两岁多,学习能力比同龄孩儿还迟缓,又是女孩家,将来若是认贼作父,甚至被贼人利用,那将是关家最可怕的耻辱,还不如、还不如

    “我宁愿她认贼作父,也不要大妞跟我们走啊!”女人哭喊,又冲上去抱住男人。“远哥,放了她,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活着,你放了大妞吧”

    男人望着还在痴傻的女儿,嘶哑问着:

    “妞儿,跟爹娘一块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你这孩子又笨也不能见人”令他暗自发恼,关家孩儿即使不是神童,也不该会是傻子。他本想这两年再让妻子怀孕生子,最好生个男孩继承关家之名,将来有个聪明弟弟也好保护这傻妞姐姐可是,现在他的梦破了,他这一生,只能拥有这么一个傻孩子。

    小娃儿还在傻傻地看着他俩,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他的脸。

    “爹不哭娘,红红,流血了”

    男人虎目里又溢满泪,用力抱住他唯一的女儿。

    “远哥放了她她才两岁,很快就会忘记我们的求你”早服毒的女子嘴角不住流血。

    外头橘光大盛,人声鼎沸,浓浓的尸腥味与烧灼臭味弥漫关家上下,不须多久,就会有人杀到这里来。

    男人无法再痛下杀手,在她耳边咬牙说着:

    “大妞,你记得,你只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够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认真去看,终究会明白一切的!”一顿,硬把替他擦泪的小嫩手拉下,他声音更为沙哑:“以后不准姓关!你只会丢了关家的脸,你不姓关,懂吗?我关长远没有你这孩子!”再用力抱住她软软的身子一次,东张西望后,抱着她打开衣箱,将她塞进里头。

    外头人声接近,他与妻子彼此深深对看一眼。垂死的妻子含泪点头后,他头也不回奔出房门,大喊:“谁也不准碰我妻尸身!”

    女人抹去嘴角流出的黑血,踉跄奔到衣箱前。她喘着气,硬把她最爱的孩儿压回箱里。

    “娘”大妞想伸手抹去娘亲的血。

    女人勉强露出温暖的笑:

    “大妞从现在起,你不要出来你不要说话你爹已经不行了你要被人找出来,没人能保护你的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娘不能看着你长大了,不能陪你经历你所有开心不开心的事你也不会记得娘了谁来救救你谁来救救你啊,我愿来世结草衔环”她哭道,忽地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看着大妞,憋着最后一口气说道:“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兰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条毒蛇,害死我们的毒蛇!”

    她听见外头有人大喊:关长远死了!她眼泪忽地滑落,用尽全力把衣箱盖上,只留一道小细缝让孩子呼吸后,她毫不犹豫泄尽最后一口气,气绝身亡。

    有人奔了进来,看见她的尸身,喊道:

    “果然是关长远的妻子!他孩子呢?怎么不见人影?有人见到吗?”

    “找不到奶娘!会不会是先行逃了?”

    又有人在外头叫着:

    “找到关家奶娘,死了!她怀里抱着的小孩也死了!”

    “这可糟,关家一个活口也不留,我们没法交代啊!黑鹰定要留关家小孩的!”

    一下子,小小的睡房空了。

    衣箱里的大妞,小眼睛眨也不眨,从细缝里看着睡在地上的娘亲。她不能出去,她不能出去,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

    她没有发出声响,一直看着娘,希望她早点起来替她把重重的箱盖推开。

    平常这时候她该睡了,但爹要她用眼睛看仔细,她得听爹的话,揉揉小眼睛,努力张大。娘,地上很冷呢真的很冷的,为什么娘要一直躺在那里呢

    她待在衣箱里好久,娘的身影渐渐被黑暗遮去,她还是睁着小眼,努力望着娘躺着的方向。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说着:

    “关长远死了,他妻子的尸身就在这屋里,是吗?”

    两名男子前后步进小睡房。

    她从衣箱细缝中窥看着,走到前方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长发以一根碧玉簪随意束起,面目十分好看,一身素雅白衣,平常,他老是喜欢把她丢向天空,然后大笑着接住她。

    他喊她,大妞。

    她则叫他一声,兰叔叔。

    那好看的兰叔叔,来到她娘躺的地方,垂下目光观看着。

    “果然已经死了,看起来是服毒自杀的。”他冷淡笑道:“她也算聪明,知道活下来会承受多可怕的折磨。”

    他嫌恶踢着尸身好几下,这一切全落入衣箱中她的一对小眼睛里。

    “关家应该还有一个人。”另一个长上兰叔叔好多岁,她完全陌生的男人上前说着。

    “你说大妞吗?”少年不屑笑道:“不是有人说,她跟奶娘死在一块了吗?官哥,看看你的手下人,让你得了一场空了啊。”

    黑鹰卫官瞥了他一眼,道:

    “兰青,你在幸灾乐祸吗?那叫大妞的娃儿,关长远藏得严密,外人不轻易得见,因为关长远将你视作兄弟,你才能接触到她,不是吗?”

    “确实如此。”兰青不以为意道:“长远兄一直遗憾这娃儿资质过差,不愿她丢关家的脸,不准她见外人。”

    “你见过她是最好。你随我过去看看,那死去的孩子是否真是关大妞。”

    兰青随口应了声,与卫官一前一后出去时“咯”的一声,在安静的小睡房里响得轻浅,不易听见。

    兰青没有停步,直到他察觉身后的卫官不走了,他美丽的眼眸抹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才转头问道:

    “怎地?”

    卫官慢慢回头,精细地扫过睡房的每一处。最后,他鹰般的黑眼停驻在衣箱上。

    兰青顺着卫官的目光,落在可以塞下一个孩子的箱上。他与卫官交换一个眼神,孩子不可能在密闭空间待这么久,必有缝隙可以呼吸,那么,大妞此刻正看着或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兰青面不改色,大步上前,唇畔微抿,叹息:

    “这该怎么办才是?长远兄与嫂子都出了事,要是大妞也出事,我愧对长远兄啊!”他美丽的面目抹上哀痛,彷如刚死了最亲的亲人,但越过大妞她娘尸身时,却是连看也不看一眼。

    卫官守在门口,接道:

    “这倒是。我们连夜赶来,就是想救关长远一家,不料还是晚来一步只盼,死在奶娘房里的不是关家女娃,要不,关家就真要绝后了。”他面皮英俊,肤色黝黑,一双眼阴毒而藏杀气。

    兰青与卫官一搭一腔,诉说对关家被灭口的遗憾与哀恸。忽地,他噫了一声:“这衣箱”他俐落拉开箱盖,正对上大妞的眼睛。

    大妞目光晖晖,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兰青心一跳,勉强嘴角上扬,惊喜叫道:

    “大妞,你还活着!”他心虚地将她抱起,她竟丝毫没有挣扎。他不由得暗吁口气,大妞应该没有听懂之前他们的交谈才是。他暗暗抚过她小小软软的身体,确认她没有受到半丝伤害。

    “这就是大妞吗?”卫官上前看个仔细。“这娃儿有关长远七分影子,就是这眼睛”这眼神正,但略嫌不清明,看来确实不是个聪慧孩儿。

    “是啊,大妞极像长远兄大妞,兰叔叔来晚了。”兰青抹去她小脸上沾到的血迹,轻声哄着:“都没事了,都没事了。”

    “果然虎毒不食子,我差点要以为关长远宁要牺牲女儿,也要保住鸳鸯剑。”卫官瞟向兰青。

    兰青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又朝大妞笑道:“大妞,你还记得兰叔叔吧,昨儿个我还跟你玩呢你知道你爹去哪了吗?”

    她不回答,小眼睛一直看着他。

    卫官剑眉聚拢。

    兰青很有耐心,轻抚她细软的发丝。“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你乖,以后跟着兰叔叔好吗?”

    她还是不回答。

    “是傻子么?”卫官低声问。

    兰青没回他,低声说着:

    “妞儿,你告诉兰叔叔,你是不是曾看过一把短剑?”

    卫官立即拿出一张绘有青铜剑的薄纸。

    “看,跟它一模一样的哦。”兰青语气放软:“你爹一定有提过,是不?叫鸳鸯剑,你仔细想想,你爹说过鸳鸯剑哪些事,你照说了,这位卫叔叔一定替你报仇。”

    她紧紧闭着小嘴。

    “大妞!”那双水墨眸子显怒了。“你不说,难道你要你爹死不瞑目?”

    “她一定会知道吗?”卫官眯眼。如果不知情,又何必留下她?

    “大妞一定知道。”兰青毫不考虑地说:“鸳鸯剑的秘密只有关家三人才知情,鸳鸯剑向来传男不传女,但在这一代有了意外,除非长远兄将来还有孩子,否则大妞自出生那一刻起,已是剑主,这都是长远兄亲口告诉我的。”

    “是吗”卫官眼底抹过残忍。那不如酷刑加身,看这小傻子说不说!

    “看来,大妞受到惊吓了。”兰青捂住大妞的小小耳朵,淡声说着:“你以为两岁多的孩儿真能在你那套酷刑下熬住命吗?大妞年纪太小又蠢,不趁此时问个明白,再等她大一点,定会将她爹曾说过的事忘个一干二净。”

    “那”卫官咬牙。

    兰青思索一阵,又对大妞说:

    “不怕,兰叔叔跟卫叔叔一定保护你。那坏人要来抢剑,可不能让你被他抢走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好不好?”

    黑鹰卫官听他说话,本以为他只是哄大妞,谁知兰青竟然抱着这孩子往外疾步走去。

    兰青越过关长远妻子的尸身时,发现大妞正直直望着她娘。

    他跟着垂目一看,关长远之妻服毒自尽,至死面目都是恨意,但她双目已合,想必以为大妞能逃过此劫,才会合眼而逝蠢啊!真是太蠢了!

    必家每个人怎么都这么蠢?黑鹰卫官宁愿玉石俱碎也不愿放过无辜生者,难道关长远从不去了解这些江湖丑陋事吗?

    兰青再看向大妞时,心脏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大妞又在盯着他看了。不再看母亲,反而选择窥视他,将他一切表情收入她眼里。为什么?

    “大妞我们快走吧。”

    “等等,你”卫官一头雾水。

    兰青回头看他,那一眼,充满算计。

    卫官恍然大悟。

    兰青是要让这孩子真心相信他们是来助关家吗?要让这孩子在逃难间,信赖他们吗?

    即使在两岁孩儿面前作戏也要作足,这个兰青明明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心机却是过重,为了图谋鸳鸯剑而潜入关家,费尽心血搏得关长远的信赖,套出一切秘密

    理智告诉他,兰青这人不能久留,否则一旦反噬他,他不见得能及时杀掉这少年可是

    “嗯?”兰青看着他。

    “好,快走!”卫官配合着。

    夜风甚强,几乎吹走兰叔叔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她紧紧抓着过大的披风,摇摇摆摆在野草里或走或爬。

    到最后,她爬累了,小屁股坐在湿湿的草地上,任着比她还高的野草淹没她的视野。她的小鞋掉在泥泞里,小脚丫都是泥沙,一只灰鼠跳上她的小鞋,小眼猛眨,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迅速掩入野草间,再也不见它踪迹。

    冷风强灌,将她眼前的野草分流的同时,也送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大妞本就不是聪明人,长远兄曾在醉后吐露真言,连他都没有想到会生下一个傻瓜孩子。要从她嘴里套出鸳鸯剑,说难很难,说要简单也容易。”兰青不以为意地笑着。

    黑暗里,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那要逃难到什么时候呢?”卫官有点不耐。“用酷刑怕把她吓疯,不逼她又像哑巴。要是到头来我什么也得不到,那我就亲自凌迟关长远的女儿吧!”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哄她睡着呢。”

    “你说,你有什么计策?”

    兰青沉思一会儿,扬着眉笑道:“我瞧她,是不信你。”

    “不信我?那就信你么?”

    “你是外人,我是熟人,这半年来她都跟我玩在一块,你说她信不信我?我也奇怪为何她至今不肯跟我说,想来想去必是你这外人在场。”那眼角眉梢轻挑,明显轻浮,与在关家时完全不同面貌。

    “哼,你想赶走我,好独自拿走那鸳鸯剑?你休想!”卫官拉过兰青,竟是抱了上去。

    兰青推开他,怒道:

    “你只会怀疑我吗?我哪件事没照你吩咐做了?”

    “你以兰青之名走入关家,关长远怎会不知你在江湖上的淫浪名声,又怎会不知你身上有传说的邪功,谁知他有没有”

    “关长远可是条汉子,压根不信江湖传说借兰青之身可尽得邪功,他跟我之间清清白白,哪像你,试了又试这才死心。”兰青看也不看卫官铁青的脸色,轻描描地说:“你要不信我,你就自己去处理吧,省得我还要哄一个傻妞。”

    卫官闻言,忍气吞声着:

    “是我想歪,是我的错。依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才能拿到另一把剑。”

    兰青抿抿美丽的唇瓣,不情愿道:

    “不妨一赌吧。我找个机会,带大妞逃。”

    “你带她逃?”

    “你有本事就由你带着她啊!谁教你不自己混入关家,要不现在你早跟傻妞混熟,我用得着这么麻烦吗?鸳鸯剑,哼,那对破剑放得进我眼底吗?”

    卫官素知兰青脾气娇贵,如果不是心机颇重,曾有过几件杀人不眨眼的大案在身,平常的兰青就跟一般受不得委屈、爱耍骄气的贵公子没个两样。

    要论狠劲,兰青绝对狠不过他。现在哄兰青轻而易举,等剑拿到手,要治兰青可就容易,这嫩小子挨不得一点苦的。卫官能屈能伸,便道: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事,等这事结束后,我卫官一定不会忘记你。兰青,到那时在我的庇护下,谁敢再动你?”

    兰青沉默一会儿,才道: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处断崖,崖身不高,我假装带大妞逃难,亲自带她跳下去”

    卫官面露古怪。“你想找死?”

    “呸,我找死也不会找个笨娃儿陪葬。崖身不高,我哪会死。我带她逃,跳了崖,必会受伤,你等天亮后再来找我,那时她早吓得六神无主,我再拿些话哄她骗她。我就不信这一跳,她不会彻底依赖我!”

    “你不是捱不住疼痛吗?”

    兰青白他一记眼。“我还不是为了你嘛!”

    为他?卫官内心冷笑。不如说,兰青为了将来有人能彻底护他,不再受到那些江湖人野蛮的欺凌吧。他寻思一阵,始终有疑,又问:

    “关长远对你如弟,你却”

    “所以,我让关长远的妻子全尸,等大妞说出剑在哪后,我不会杀她,就将她丢到无人的地方,自生自灭吧。”

    卫官仔细想了想,兰青自私他是明白的,关大妞自生自灭算是兰青手里最好的结局了,于是终于点头。

    “你带她跳崖搏信任是大胆了些,但也不愧是个主意,就是委屈了你”“瞧你言不由衷的样子,你是巴不得我快点带大妞跑,好早日拿到剑吧你做什么你?”

    “你那勾魂大眼老在欲拒还迎,不就是正在叫我干这种事吗?在这种夜里,也别有一番风味啊!”明知这贱人天生媚态,随随便便就能跟人苟合,跟条野狗没两样,但卫官就是忍不住了。他低哼一声,扑过去压倒兰青,急促地扯开衣物。

    “你这混蛋现在三更天,你四更前结束!我还想趁早解决傻妞的事喂你”奇异古怪的声音随风散在天空里,野草里的大妞连动也没有动,紧紧攥着兰青的披风。偶尔,野草又被扫开时,她看见兰青素雅的长衫被风吹走,还有交缠翻滚的身躯。

    声音一直持续着,断断续续像她奶娘的娘娘太老在喘气,她自始至终没有挪开目光过。

    不知过了多久,兰青起身捡起长衫穿上,拿起簪子束着长发往她这头走来,他眼里冷冷毫无感情,嘴里却笑骂:“也不知节制。我去看看那妞儿,准备准备”忽地一顿,望入小娃娃的一对小鹿眼里。

    他本能地撇开眼,满面狼狈羞愧,接着,那样的羞愧仿佛只是错看,他心思一转,又是满面笑容,笑道:

    “妞儿,是刚爬过来找兰叔叔的么?”他看见她的小鞋在旁,先是愣了一下,连忙替她穿妥鞋,她小手小脚凉得跟冰块一样,分明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警觉望着此处的卫官,轻轻摇摇头,表示大妞才爬过来。兰青拿过披风将大妞冷冷的小身体裹紧,然后一把抱起她。

    “妞儿,你卫叔叔有点事,咱们先走,嗯?要走远些,才不会遇见那些坏人。”他怀里的娃娃没有任何挣扎,就这么任他抱着。

    他身上有些异样气味,大妞也没有抗议过。

    “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一走出卫官的听力范围,他轻声在大妞耳边说:“兰叔叔知道大妞不像你爹说的那样笨,大妞一定记得你爹说过剑的事,你把剑的下落说出来一切就没事了,你爹娘不会希望你死守着一把剑。”

    怀里的小娃娃没理他。她是真的被吓傻了吗?连看见那种恶心的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一咬牙,脚步愈来愈快,到最后几乎是半施轻功。

    很快地,他来到断崖处,又看向大妞。

    大妞也在看着他。

    兰青轻轻抚过她的眼皮,略微一笑:

    “大妞,你爹是个好人,可惜太蠢了,竟错信人,可是,他说的一句话我很感激他呢。他说,妖神兰青的江湖流言都是假的,那根本是在糟蹋我的谎言。第一次,有人认定我被糟蹋呢。”接着,他面色一狠,低叫:“关长远,你女儿我带走了!”

    他护住大妞的头身,毫不考虑跃身下崖。

    必长远曾说,这里有崖,崖身不高,若是不幸落崖,只要事先防备,必定不会到重伤的地步。

    但他忘了今晚强风连连,导致风速疾快,他护住大妞的同时,只来得及护自身头脚,便坠至溪边泥地上。

    全身遽痛。他咬牙忍着,先看怀里的大妞有无受伤,一掀开披风,她竟不惊不惧,还在看着他。

    他失笑:“好!大妞,你真乖!”他轻动四肢,暗吁口气,五脏六腑略痛,但这点小痛绝不及这小娃娃方才目睹他那野狗般苟合的羞耻之痛。

    他慢慢起身,舒展四肢,确定能忍痛奔走后,他才望向坐在泥地上看着他的大妞,柔声道:

    “大妞乖,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我虽松懈卫官的心神,但他疑心过重,待会就会来窥视我们。接下来,才是你我能不能活下去的重要时刻。”他抱起她小小的身子。

    明明这孩子,之前不傻的,就算她反应慢,每次看见他去找她,她都是笑咪咪地喊他兰叔叔。是他害了她!

    “大妞,我差点以为你也走了,你爹竟会心软留下你,可见我还不够了解他。”

    他埋在那小小肩窝一会儿。

    “对不起,长远兄,我来晚了,既然你留下大妞,那就是给我的最后一份信任,我一定保住她!”他深吸口气,不理内伤,抱着大妞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天气奇冷。

    隆冬除夕夜,城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巷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

    布铺隔壁的巷口有一车的粪桶,其臭无比,肮脏的少年倒在墙边,意识模糊,却也知道此刻一定要保持清醒。

    他十八年的生命里,哪里捱过这般严厉苛酷的心灵折磨,他偏好随波逐流,哪怕是跟些不喜欢的人交合他也是无所谓,现在他彻底明白原来肉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理上的折磨。

    他还有大妞要顾,对,还有大妞在美眸终于半张,他瞥见大妞躺在冰冷的地上睡觉。傻瓜,她要真睡着就见阎王去了。

    兰青意志力向来普通,如今也得为大妞强撑起来。

    “大妞,会冷的”他吃力坐靠在墙边,把大妞捞进怀里,尽量让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瞧你,都冷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肯吭声呢?”他喃喃着,用力抱紧她。

    被惊动的大妞也不抵抗,只是张开一双刚睡醒的小眼睛。

    “大妞都三个月了你还是连剑在哪也不肯说嘿嘿,我居然也忍了三个月,这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他掩嘴轻咳几声,掌心有血他更不意外。

    这小娃儿一直在看他,看三个月还不累吗?

    他轻轻撩开她又脏又冰的刘海,替她把小脸擦干净。他叹息一笑道:

    “大妞,我遇过的人不少,就你爹当我是兄弟他以情义待之,我自然是要回报他了。”他笑容不变,语气更软:“大妞,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咱们都能活下去的话,你把你爹娘都忘了吧。”

    她还是没有回应,难道真是被家破人亡的巨变吓到呆傻了?她娘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傻了吗?

    还是,她听见那晚他跟卫官的计划,认定他始终在假面相待?两岁的孩儿能记得多少,能理解多少?这么干净的小孩,怎能看见那一夜他与卫官的肮脏事?

    兰青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想起关长远曾苦笑:

    “兰弟你可别笑,我那孩儿,反应较慢所以,你见了她,她若搭不上话,你就将就些。太复杂的事,你一个吩咐,她一个动作,她总是会的。”

    必家人就是如此待大妞。还是,现在没有人给她吩咐,她便不知如何去做?

    兰青自忖自己最初的记忆是在两岁左右,但要清楚地记住每个细节甚至理解它反应它,也要到四岁以后,大妞就算看见那一夜他跟卫官做的脏肮事、说的恶话,也不可能去理解它,何况是防他长达三个月呢

    她反应天生已是迟缓,若真受到刺激而成了傻子,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长远兄?

    何况,他在关家与大妞最是亲热,这小大妞单纯又笨拙,天生就是个只懂喜乐的孩子,他根本生不起任何防心。

    他用指腹轻轻蹭暖她的颊面。胸腹一阵绞痛,他连忙把她的头塞进他怀里,嘴—张,喷出血泉来。

    红色的液体染在大妞的背衣,他无力又懊恼地倒在地上,紧紧以胸身压着大妞,不让她被寒风给蚀了身骨。

    “大妞乖”真的很乖,这三个月的逃亡生活,大妞没有带给他任何麻烦,甚至,这么小的孩儿也没有因此得病,健健康康的,比起他来真的很好。

    “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呢?”兰青喃着。以前他可没受过这种苦头呢。

    近日他时常出现“算了,把娃儿交出去”的念头。只要把她交出去,他不必再过着这种逃亡日子,可是,每次当他一对上大妞那双神似关长远的眼睛,他就会想,关长远一直透过大妞在监视着他,看他有没有辜负最后的信任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在那之前,他能把大妞安顿在哪呢?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足以信赖的人。

    “哈哈”他唯一信赖的人,已被他害死。大妞能托付给谁?

    他的意识模糊不清,远方似乎有人在唱曲儿除夕夜,哪来的曲儿?

    “咦,有人?”歌声停了,少女跑了过来。“兄弟,你娘咧,都是血,是遭人追杀?怎么有只小手有娃儿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可不好,大冷天,娃儿会成冻死骨的!”

    兰青心知有人接近,但浑身冷硬,无力再反击,只得任由黑甜乡淹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