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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有了曲终人散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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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当克里夫舞罢时我几乎热泪盈眶,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克里夫能动得那么深沉,静得那么丰富?从来就当他是一个中文蹩脚的漂亮男孩,此时才看出了,克里夫不止这些,他有他的感情,他有他的世界,我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令人费解的克里夫。

    团员在面前一一舞起,我用全副心意看进去,每当一人舞完,卓教授就聊作脚注一样嗯一声,提笔在她的档案夹里面写上一些评语,而我则像第一天才走进了教室,第一次见到他们跳舞,满怀惊奇,后悔万分,后悔我这一生舞蹈时的倔傲。

    我是学号中的最后一个,但轮到我时,几已忘记了我也该上场,直到卓教授再喊了我的名字,才恍如梦醒,我站到舞坪中央,闭目静立,将我自己交给了身体,静立久久,没有任何人打搅我,扬起手臂我起舞,穿越记忆,穿越听觉,将自己抛进更宁谧的一个新向度,第一次感觉到我完全的存在,世界只是我的点缀。我失去了身体,得到了知觉。

    我的舞幅挥洒得比平时还要大,拉到了教室左右两边最界限,不知道为什么,全场旁观者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连镜中我的倒影也失去踪迹,舞末时我旋回到了原点,一停步,才瞬间恢复了视野,卓教授就在眼前看着我,我们又对视了。和解的意味在视线中交流,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点感激。

    一直对视,直到卓教授嗯了一声,她低头写评,我浑身汗出如浆,喘着气回到我的位置,大家接着望向龙仔,但是卓教授合上档案夹,朗声说:“就这样了,下课。今天我不要任何人留下来加课。明天公布舞剧角色。”

    大家相顾哗然,而龙仔已经站上了舞坪,他非常困惑地看着卓教授站起身,背转过去就要走开。

    这是所有的人第一次听见龙仔发出声音,他暴喝了一声,卓教授顿时转回向他,两人在我们面前打起一长串激动的手语,没有任何人看得懂,只见龙仔年轻的脸孔越涨越红,神秘的对话在空中穿梭,卓教授生起气来,她开了口,一边手语一边高声说:“你不用跳,你只是见习生,见——习——生你懂不懂?”

    她是要大家一起听进这句话。龙仔不再打手势,他只是挺直腰杆望向卓教授,卓教授也不走了,她目光灼灼回瞪向他,我们全傻了,在他们刀光剑影的相顾中,如坐针毡。

    “教授。”克里夫首先划破了沉默,他勇敢地站了起来。“龙仔也跳,龙仔是我们中的一个,他不是见习生。”

    大家纷纷开口附和,我也爬起来,高声加入恳求。

    “阿芳,”卓教授在一片喧哗中,始终盯着龙仔的双瞳,她头也不回喊我说“去给我买包烟。”

    “求求你,教授。”我说。

    “大卫朵夫,凉的,买两包。”

    “教授”

    “你去不去?”

    我返身披上外衣奔出教室,朝巷口跑去,到了巷口的超商却找不到卓教授要的香烟,这种烟很少见,而且根本不是她平时抽的品牌,我连跑了好几家,才在离教室十几条街外买到了。她是故意的。

    奔回教室时我喘得像条出水的鱼,阿新正蹲在大门坎抽烟,见到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克里夫搂着荣恩站在教室外面,我拉住他们问:“结果怎样?”

    荣恩满脸艰难。

    “龙仔他”克里夫摇摇头,他在中文里面找不到措辞。

    “姥姥已经关进办公室了,她叫我们通通回家。”荣恩说。

    进入教室,许秘书就从我手上接过香烟。甩脱外衣,我走向趴在教室正中央的龙仔,我见到他全身汗走如蛇,都湿了地板,龙仔宛如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他躺卧疲乏,我明白了,卓教授终究还是拒绝了他。

    蹲下身来,我轻轻摇了摇龙仔,他陡地一震,向旁弹开两尺,才认出是我,又将头颅枕回地板,我取来了他的纸笔,递到他的眼前,龙仔只是摇头,拒绝接过。

    也不顾他听不见,我坐在龙仔身边,轻声安慰他:“龙仔不要气馁,教授不让你跳,一定有她的理由,你不是最忍耐的吗龙仔?再忍下去,龙仔你一定做得到。”

    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话有什么意义,龙仔始终没有望向我,但他却仿佛听见了一般,举起手臂,他给了我一个手语答复。

    第一次看见他累得连手都发了抖。

    “不可能,在我的身体里面,有一个跳舞的灵魂。”

    这一次,我全看懂了。我也看见他清澈的惊人的眸子里,又闪现出那种空白的,空洞的无情的表情。

    许秘书从卓教授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惊慌不已,她尖声喊着:“谁有车?你们哪一个有车?克里夫快把你的车开到院子,荣恩你去推开大门,快。”

    克里夫与荣恩应声奔去。教室里这时只剩下几个团员,除了龙仔以外我们都赶到办公室,许秘书正俯身扶起地板上的卓教授。

    卓教授完全昏迷,她的瘦得像鹰爪的手还紧扯住衣襟,另一只手里抓着我刚给她买的香烟。两道鲜血从她的鼻端静静淌流而出,像两条河。

    我们都站在梧桐树下,太阳已升上了树梢,气温正在渐渐攀高,没有钥匙,大家都进不得教室,卓教授昨夜送进了医院,许秘书到此刻还未现身,龙仔则失去了踪影,我们十九个团员再加上一个清洁工就这样干等着,满怀惆怅,舞剧正要揭幕,却隐隐约约有了曲终人散的预感。

    “我看见了,”爬在树顶上的克里夫朝我们挥手说:“来了许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