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神史 > 第六十一节

第六十一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一学期王勋杰到省教育学院脱产读本科,法喇人又知有“本科”一词,传唱不已。而震动更大的,是崔绍武当了农业局局长。

    崔绍武原在米粮坝教小学。后抽到乌蒙地区搞四清,就在地区工作。文革中地委书记受到批斗,一次被送到崔绍武所在的单位来斗。别的人都全力斗这书记,而崔不同。一者崔出自一个小山村,自己无背景,哪敢斗人。再则欲趁机结点关系,所以暗中保护了那书记。后来崔在地区无后台,站不住脚,调回米粮坝工作。如今那书记当了省农业厅厅长,还记得崔绍武当年保护之恩,因是打电话到米粮坝,要求把农业局局长一职非给崔绍武不可。崔就这样当了米粮坝县农业局局长。

    法喇村立即为之震动。原来大家以为王勋杰是大学生,毕业后就是个大官。哪知只是个中学教师,回家过年还得走路,因此就把王看扁了。如今崔绍武一当了局长,回家再不是原来那样坐班车来,而是小吉普车送来;要回县上,小车又从县上来接。于是认为局长的尊贵,不是大学生所能比的。

    孙平玉每天见崔的小车来来去去,激动不堪,说:“嗬!这下出个局长了!看以后出个什么长!”他真希望孙天主也能当个局长之类。又不由与孙天主说:“‘眼看黄家兴,眼看黄家败’啊!以前有个黄家,不得了。后来黄家败了,当地人就这样念,说他们既看见黄家兴,也看见黄家败。崔绍武五十多岁了,这局长当得几年?他儿子上不去,岂不就败了?”孙天主见父亲已是嫉妒崔家了。孙江华在旁说:“还上什么!崔绍武两个儿子,都不成器!老大崔继平小学毕业,还是崔绍武玩了关系,才得在县水泥厂当了个司机。老二儿子初中毕业,考不起,一样工作没有,就在法喇混。难道还爬得上去?几个姑娘,也不成器,都在农业上。”孙平文说:“这下崔绍武当了局长,他老二一定有工作了。”果然崔绍武当了局长才两个月,他老二儿子就被荞麦山乡籽种站录用,从法喇一下子到荞麦山上班去了。

    儿子立即有了工作,自己又小车来小车去,法喇人对崔绍武羡慕已极。耕者罢作,走者驻足,都叹息道:“崔局长又回来了。”崔家人更激动不堪,欢呼雀跃,隔山跨河地相互高喊:“你大爸爸回来了!”“我大爷爷回来了!”扔下犁具、背箩,朝公路上跑,把崔的小车围住。然后搀的搀崔局长,拿的拿崔局长的衣服,抱的抱崔局长的杯子,拉的拉崔局长的小车司机,往家里走。又挑的挑水,拿的拿柴,忙着煮饭炒肉招呼崔和司机。平时则洋洋自得地吹:“万没想到我崔家能出个局长!法喇这穷地方,除了崔局长之外,怕再出不起第二个局长了。”这种狂言别的人家怎么能服气?于是说:“晓得呢!”崔家人说:“怎么能出!他这个局长,是省上的厅长点名要他当。一般的人莫说结识厅长,就是能结识个县长,都不得了。但法喇人哪个能结识县长?哪个能救得了地委书记?所以我们才敢说除了崔绍武之外,法喇再无人能当得上局长了。”

    崔绍武成了热闹话题,崔家的祖坟也成了热门话题。法喇人于是都回忆起从前葬崔绍武的爷爷的情景。崔家当时欺安家人少势弱,看上了安家的地,却根本不与安家商量。崔的爷爷死后,直接抬到安家地里安葬。安家气愤万分,却无可奈何。安家来了,数落崔绍武之父欺人太甚,说:“你家太欺人了嘛!说都不说一声,就抬来埋了。我看着你儿子崔绍武硬是要当官。”崔绍武之父根本不理睬。这事一过就是四十多年了,也无人提起。没料如今崔绍武真当了官。人们都回忆起这一情节来了,说:“硬是被安家说中节了。”安家的地被崔家霸了,一晃四十多年。安家也根本想不到崔绍武真会当官,而且当如此大官。就也想到当年那句话,以为是被那话说中了,后悔不已。说:“崔绍武之所以得当官。一是因为霸了我家那棺好地去。他爷爷葬得了好地,所以发了。二是因为我家祖人当时封赠得好。如今崔绍武当局长了。也不来谢谢我家。”崔绍武得知这话了,却也根本不耐烦感谢安家。崔家人倒奚落安家:“你家的地好,你家怎么不抬去安葬?你家会封赠,怎么不把你安家封赠出几个局长来?”全村人于是又评论此事,说安家被崔家欺得猪狗不如了。几十年前被崔家欺,几十年后还是被崔家欺。

    孙家是作另一评论。当年孙江华之三妹孙江兰,即今吴光发之妻,幼时甚漂亮。崔绍武之父到孙运发家门上来,欲将孙江兰说与崔绍武:“老表,我想把三老表那三姑娘说给我家崔绍武。来请你当个媒人怎么样?”请了孙运发为媒去说。但孙运全说:“崔家的家境,倒是不用说。虽比不上大哥,但比我好得多。但他那儿子崔绍武,不成才!不单长得难看,一双白眼,看人斜调调的。而且十三四岁的人了,还是个大鼻脓!口水拉飞的。比我这姑娘差远了。不给。”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料数年之后,崔绍武大变,不再是个大鼻脓了。学习成绩也好起来。孙运全才后悔,但说:“量崔家小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后崔绍武到米粮坝读高中。孙运全更后悔。孙江兰也悔。崔当了小学教师,又到地区搞四清,留在地区工作,后回米粮坝。如今当了局长,小车来去,不单孙江华,就是孙江成等,无不言:“可惜了!可惜了!要是当时把孙江兰给崔绍武,就享福了。那我们孙家人也沾沾崔绍武的光。能得个局长照应一下,各方面肯定不同。”再对照孙江兰,如今在农业上,一年到头不够吃,哪能比崔绍武?其子吴明安等,天天背背箩,又哪能比崔子崔继平、崔继鹏等,开的开车,当的当籽种站干部?崔绍武那老婆,是二道岩人,无论才貌,都比不上孙江兰,而如今孙江兰却穿不成穿的,吃不成吃的,一年饿半年。崔妻却大为享福,农活都有崔家人帮着做,只是走走看看。米都是崔在县上买了用小车送来。一在天上,一在地下。孙家人叹说:“命啊!是无命享这福啊!当时一句话给了,如今就享福了。子孙后代都受益。当时一失过称,不单到如今苦不出头,如吴明安这些人,也不知要哪辈人才比得上崔继平、崔继鹏这些人。”

    陈福达和陈福九、胡安政回来了。陈福达又吹起西双版纳来,好不天花乱坠,说:“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胡安政。”胡只得说:“比我们这老家,是要好点。”陈福九也说:“在西双版纳青山绿水看惯了,现在回来见山上没一棵树,连草也没有,到处是黄灰是雪。天又冷,好些人家火塘里连柴都没有。穿的是毡褂毡衫。横竖都看不惯了。”

    陈福达说人家胡家在那里有势力了,每家都是几十万。你们不用为我焦心。这一番话,把陈福全等也说心动了,都要跟他去。其余亲戚也有几家要跟去发财的。

    陈福九悄悄跟陈福英说:“小二哥吹得太厉害了。只管带些人去,我们也不好说他。大姐没去过那地方,但道理是知道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好得很?西双版纳,好是固然比我们这老家好点,有山有水有烧柴,种得出点吃的来。别的难说就比得上老家。那地方在边界上,山林又大病又多。小二哥说要苦几万,几十万,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万一这些人去了,必定后悔,一旦回来,就害了人家了。都是亲戚,怎么办?我家也是无法,胡家搬去那里,也无多大势力,只是多有几家人罢了。但无论人怎么多,还会比得上老家?我家只是勉强糊得住口。反正胡安政的老家,也跟法喇一样。只好在那里混。混到万不得已再说。小二哥家也是这样。他最终也得回来。现在却还要哄大哥家去。”陈福英听明白了,却也不好怎样。后来陈福全等要去时,陈福英意味深长地说多加考虑,要慎重行事。但也不敢提明。陈福全要卖房子,陈福英叫莫卖,去两年住稳了再回来卖。陈福达则巴望把家卖了,断了后路,好死心踏地在西双版纳,直催把房子卖了。陈福全家正在兴头上,见陈福英左拦右阻,已不满意。陈福英就不好再劝。但最终还是听了陈福英的,没有卖房子。陈福达甚是失望。开了年,大家就齐齐火火远征西双版纳,挤了两大客车才去了。

    孙天主的学费又成困难。孙平玉送了郑发宽两大背绿肥,郑善心发见,才贷了三百元给他。吴明义又欺丁家朝,孙天主就扬言谁欺我舅外公家,就是欺我。吴才不敢明欺。丁成荣却不成器,白卡、三官寨到处读,就是不听话,天天玩。丁家想其明年小学就毕业了,而孙天主也刚好师专毕业,万一回荞麦山中学,必然可照应丁成荣,就来说如果你们钱紧我去帮你家贷几百元。孙平玉忙说感谢。丁家家境好,为人也诚实,与郑发宽关系好,同时郑防他也不同防孙平玉是怕贷款供儿子读书。一去就贷了五百元来。孙平玉、陈福英忙请他去吃饭。他总不去。

    无论如何,在法喇,此时的吴家等都对孙天主心生畏惧之心了。

    孙天主对未来踌蹰不决。就他内心来说,他希望下学期再努力苦一下,毕业就朝远方走了。时不我待,他都二十岁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岁啊!正由于警惕于时光流逝之匆,才华崭露之难,自己必须走。而且如今深鉴于乡亲、兄弟、同学甚至自己的老师不以读书为务,庸庸碌碌,一误再误,孙天主深感到天地间要找到一个他这样聪明的大脑、这样顽强的意志、这样强烈的求知欲、这样旺盛的事业心、这样丰富的知识面,这样清醒地认识自己的家庭国家民族所处的环境、所面临的命运的人太少了。那么我生来世上是不易的。而父母的培养更不容易。孙天主自己的奋斗更不容易。浪费这才华就是犯罪。要用自己的成果不断给法喇人以启示。要不断破除法喇人的迷信,靠说不起作用。必须要自己做出来,让法喇人看见,才能让他们心服。发表文章就是一例。考取大学又是一例。法喇人对大学、对发表文章的愚昧,不就是这样打破的吗?

    但是环境、家庭不容许孙天主如此想。家庭的经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欠下了两千来块钱的账,孙富民失学,孙富华的学习越来越差,孙富文更不行,孙富春看来也不是成才的料,更添了孙天主的忧郁。自己要是远走,父母必被贫穷磨倒。孙富民、孙富华等最终也就是个农民而已。他悲哀地看到全球的工业一体化、世界经济一体化在加快,而父亲在半边箐等各地为找煤而挖的一个个又深又大的山洞时,他的心碎了。父亲现在是比自己矮了,未老而先衰啊!刚刚四十岁,牙已落了,鬓发已白了,积劳成疾,晚上被病痛折磨得直哼到天亮。孙天主看着父亲,万语千言全涌塞于喉内,眼泪潸然而下。孙天主要走了,说:“爸、妈你们不用焦,分工后我一定回来的。”孙平玉说:“好!我也是这样想。我是无法了,只有望你了。你回来带他们到学校煮了吃,可少些费用。再就是我也教育不了他们了。他们毕竟不同你,不会像你这样想事。我也气得无法,但有什么办法。”陈福英说:“也好。不说别的。也为我们争气。供你读书,万人都说:‘孙平玉、陈福英,你供了做什么?你们现在倒卖牛卖马供他读书,他读出来还认得你?在单位上讨个媳妇,两口子小煎小炒地过他们的日子去了。账还得你们还,法喇出去在单位上的人多了,哪个不是这样?我们看得多了!’年年都有人这样说。你回来,就给我们争了这口气。这些人也就没得说的了。你要是真的飞了,我们就够人笑话的了。”孙天主当然也听到过这些说法。他也恨那些无道德的家伙,他们把许多美好的东西都破坏了啊!不怪法喇的老百姓会这么说啊!可怜的老百姓,连供儿子读书的希望都没了,还怎么翻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