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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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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盛大的排场。

    豪华的宾士轿车停在屋外那辆载卡多货车旁,伫立在轿车前等候的是两名西装笔挺的高大绅士。一楼的大门敞开,客厅内几张脸孔各自露出夸张的表情。

    一家之主吴金勇紧蹙著两道粗眉。从对方进门坐下到现在这半个多小时内,他烟不离手,看得出来非常挣扎,挣扎到老婆的惊呼都入不了他的耳。

    而呆站在桌旁一字排开的三个小鬼头,其神态跟他们惊愕到脸颊快抽筋的老妈有得拚,个个瞠大眼张大嘴,好像生眼睛以来不曾看过这样惊人的画面似的!

    确实也是。从温文有礼的何律师半个多小时前踏入吴家表明来意之后,这一家子就此陷入极度恍惚的状态,原因就在于何律师一落坐便打开的手提箱里,整箱满满的现金,差点让一家五口的下巴掉到地板上。

    “郝先生的遗嘱写得非常清楚,这一百万现金只是答谢两位过去照顾少爷的谢礼,日后将会按月给付吴家生活费及其他三名小孩的教育费,明细皆写在这份文件上,吴先生您先——吴先生?”何律师发现吴金勇似乎处于神游状态,赶紧出声唤他。

    吴金勇回神,拧眉望着眼前那笔现金,再度陷入金钱与亲情的挣扎中。

    “勇仔!”老婆阿娇见他犹豫不决,一把将他扯到一旁低吼:二百万耶!你是在考虑什么?这十几年来我们没亏待过光荣,你妹妹也应该瞑目了。况且以后每个月还有固定的收入,你也下用载货载得那么辛苦。为了光辉、光明、光亮,你可要想清楚!”

    意思就是:如果你敢推掉的话,老娘就跟你拚了!

    吴金勇合眼,忍痛伸出颤抖的手,放在手提箱上,砰地一声将盖子合上,吓得旁边三个小鬼头跳离爸爸身旁。

    张开眼时,他含泪握拳,泣声低喊:“从小,我就把光荣当成是我自己亲生的儿子,不只是因为傻妹子的遗言,更重要的是这孩子跟我有缘,区区一百万怎么可能取代我眼光荣的感情?”眼看男子汉的热泪就要淌下,一旁老婆大人的粉拳更是蠢蠢欲动。吴金勇忍住那属于铁血男儿的眼泪,悲痛续道:“但是我又怎么可以让你一辈子跟著我们吃苦?光荣,只能说你我父子有缘无分,不要怪阿爸我无情!”

    他悲壮地扭过头,对著微笑的何律师沉重启口:“这件事从头到尾光荣都不知道,我需要时间好好眼他说清楚。”

    “这是当然。”何律师非常有礼地回答。

    “但是,决定权还是在光荣身上。”金勇爸实在是好挣扎哦。

    “我相信吴先生一定有办法说服他的。”何律师从容笑道:“郝先生也知道您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相信少爷在您养育之下,绝对是个优秀的好青年。”

    不管这句话是褒是贬,吴金勇听了就是爽快!不是他禁不起金钱诱惑,而是现实逼迫,光荣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会谅解他这个做老爸的决定!

    ** ** **

    经过了十二年的时间,台北的样貌,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他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这块土地,谁知道呵,命运多奇妙!

    望着河堤远处的夕阳美景,白昼的暑气似乎还聚积在这个过于拥挤的城市里,但微风徐徐吹来,吹散了长途飞行中沉淀的紧绷与疲惫。慵懒地做了一个伸展动作,他突然想在这里呆坐到晚上,想知道台北的夜空看下看得见星星?

    不过这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罢了,毕竟他千里迢迢回到台湾,并下是来看夜景的。

    就在他缓缓提起搁置在地的行李,准备离开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响,疾驶中的车子熊熊来个紧急大煞车,紧接著就是“锵啷”一声,呛鼻的味道立即在空气中散了开来。

    “哇咧!靠!咳咳!”只见少年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即跳起来,狠狠朝轮胎还在打转的摩托车踢了一脚。

    不踢还好,这一踢又让他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弹了起来,抱脚狂跳。

    “妈的!你这破车!”

    望着这名满口粗话的少年在他面前转圈,本打算上前关心一下他有没有摔伤,但看样子少年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不过,少年的反应也让他优美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淡的笑意。

    一身黝黑健康肤色的年轻男孩,青春脸庞半掩在棒球帽下,穿著一件脏到有剩的连身工作服,一只脚下踩著黑抹抹的夹脚拖鞋,另一只拖鞋则因为摔车而飞出河堤。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实在是令人皱眉头,尤其是站在他这个气质一百、外表满分的贵公子身边,简直就是乞丐与王子的对照。

    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不管少年衣著有多脏,那张俊俏的脸蛋确实非常引人注目,不禁让人怀疑,少年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搞成这副糟蹋样的?

    难得一见的漂亮美少年呵不过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回台湾的任务下是看别人出糗,没再给少年多余的注目,他潇洒地反身离去。

    始终遮遮掩掩的摔车少年瞥见他走远了,这才挺起身子,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看他上计程车之前似乎还微微地回过头,少年赶紧扭过头,故作从容地左顾右盼,眼角余光瞥见黄色计程车逐渐远去之后,他整个人就懊恼地抱头蹲下去。

    “吴光荣!你这个俗辣!你居然在这么正的洋妞面前犁田?!”

    这个人烟稀少的河堤是他每天从修车厂回家的捷径,骑了快一年的时间,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出现。

    远远望去,那高姚修长的身材、深褐色的及肩长发、一身中性的打扮,配合夕阳光辉,简直就像广告中的模特儿一样。光荣就是这么一分神,连人带车飞了出去,还好死下死地直滑到大美人的脚下。

    可耻!怨恨啊!

    更教他意外的是,美人回过头从他身边从容而过,那脸蛋果真是靓得没话说,但那身材——该说是身高,居然高过自己半个头!

    于是他得到一个结论:外国妞的size果然惊人!

    唉唉一失足成千古恨,果然一点都没错,如果能把上这么正的马子,一定嚣张到不行。

    但是美人早已消失在眼前,再多的幻想都是空谈,光荣也只能搔搔脑袋,扶起摩托车,迎著逐渐西下的绚烂夕阳上路回家。

    错失了一次浪漫的黄昏邂逅,还是让他觉得好可惜哦!

    ** ** **

    今晚老妈是吃错药了吗?

    光荣洗完澡之后,湿漉漉的脑袋上还披著干毛巾,一走进餐厅就发觉气氛不对。他呆望着餐桌上满满的丰富菜肴、围在一旁狂流口水的三个弟妹,还有反常的老妈殷勤地帮他盛饭盛汤,这种状况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老妈今天一定是中六合彩了!

    “爸咧?”光荣皱著两道英挺的浓眉开口。

    老妈还是笑得一脸诡异。“在房间,等一下他就出来啦!快坐下,不然菜都凉了。”

    肯定有鬼!平常枢得连他乡吃一碗饭都会喷火的老妈居然会这么大方?绝对有问题!

    “我去叫他!”丢下话,光荣一溜烟地跑进主卧房,果然看见老爸一个人坐在窗边抽烟。

    今晚大家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怪?

    “老爸?”光荣站在门口叫他。

    性格海派的吴金勇听见儿子的亲情呼唤之后,缓缓回过头,从窗外路灯斜射进来的昏黄光线下,他粗犷的面容上竟然闪烁著泪光。

    这真的是他爸吗?

    “你在干么?”光荣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让他更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吴金勇起身,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他紧紧抱下去!

    长到十九岁了,还没有被老爸这么用力抱过的光荣浑身鸡母皮起立,倏地挣开老爸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浑身不对劲地叫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怪里怪气的在干么啦?!”厚嗯心死了!都几岁了还玩抱抱!

    吴金勇含泪望着儿子,紧抿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整张脸几乎快扭曲变形。他拍了拍儿子的肩,似哭又笑道:“我今天才发现,光荣你原来长得这么帅。”

    这是什么话!他是吴家长得最飘撇的是公认的事实好吗,他的绰号可是“台湾版拢泽秀明”呢,所有人见过他之后,再看看后面那三个弟妹,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一家人!

    能证明他是吴家人的特征,就是吴家特产:没气质!

    基本上,气质这玩意儿在吴家是绝对不存在的。

    “我本来就很帅好吗?你跟妈是怎样?吃错药了?”

    “我宁愿是吃错药了呜”吴金勇居然哭了起来。

    光荣被他吓得倒退了一步,锁著眉头直喊:“哭哭什么啦?有啥事直接跟我讲嘛!”不知道是谁教过男子汉绝对不能流眼泪的哦。

    “你真的要听?”

    “废话!”

    “真的?”

    “快说!”

    “呜呜”

    “够了!”

    “好啦!我说”

    两父子坐在床上,同时点了两根长寿烟,表情一样凝重。

    “其实你下是我亲生儿子”

    开场白便让光荣喷出一口白烟,然后呛到狂咳不已,跌坐在地。

    “你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妹。当年她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当助理,因为她长得漂亮咳,下要怀疑,小妹的确是咱们家族唯一的大美女。因为她年轻又漂亮,人缘很好,公司很多人追她,没想到她后来选择的对象居然是公司的老板。听她说那个老板很疼她,但是老板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也有了小孩。我劝妹子千万别介入这种上流社会的家庭,傻妹子听话地辞职了,可后来我才知道她离职的原因是因为她有了老板的小孩,就是你。”

    光荣震惊得瞠目结舌。

    二个少女挺著个大肚子是要怎么生活?可她就是坚持要生下你。她一直跟我强调,郝老板绝对不是负心汉,他们两人真的是两情相悦,希望我不要追究。结果她一生下你之后就过世了,也没让那个郝老板知道你的存在”

    光荣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乏善可陈的乡土芭乐剧情节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以为这件事一辈子都不用跟你提起,谁知道今天下午家里突然来了个律师,他说郝老板上个月发现自己身体出状况,检查后才知道已经是肝癌末期了。郝老板在医院的时候,一直想着你妈妈,觉得对你妈很愧疚,想要给你妈一个交代,于是就委托征信社寻找小妹的下落,结果找到了我们,也终于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他还来不及见你一面,就先走了”

    光荣紧蹙著浓眉。虽然乍听到自己的身世很震惊,但是他实在没有任何悲痛的心情,老爸口中所说的那个郝老板,也就是他的亲生爸爸,他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教他从何难过起?

    “这个遗嘱上写的我看不懂啦,你也知道有钱人家都很复杂,郝老板不想让国内的亲属知道你这家伙会出现跟他们争财产,所以意思大概就是,他要给你的那份遗产是登记在郝奶奶的名下。也就是说,其实他留给你奶奶的财产中,有一半是你的啦!何律师说这件事只有他跟在英国的郝奶奶知道,所以为了你大好前途,阿爸觉得你还是到英国去跟你的亲奶奶一起生活吧!”语毕,吴金勇已经是涕泗纵横。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一点都下精彩的叙述,光荣一脸茫然地盯著老爸看。两人静默了很久,略显沉闷尴尬的气氛中,吴金勇的啜泣声格外清晰,依稀问,还听得到房外三个弟妹的吵闹声。凝窒的空气中,所有的思绪都像跟著停顿了。

    光荣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呆滞地看着在他面前第一次显得软弱的老爸,然后怔怔地启口:“有什么好哭的?”

    吴金勇呆了一下,睁著泪眼看着他。

    “我爸不就是你嘛?我奶奶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乡下吗?什么好老板坏老板的,还英国咧,就说你吃错药了!”今天是愚人节吗?哈哈哈一点都不好笑!

    吴金勇怔怔地看着他。

    “光荣,你是没听懂哦?我都谁——”

    “吃饭吃饭啦!妈今天大概中了六合彩,煮得像办桌一样。定啦!我饿死了!”光荣打断他的话,一如往常地嘻皮笑脸,把吴金勇从床边拉起来往门外走。

    “可是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感觉光荣紧握著自己粗壮手臂的手指明显一僵,吴金勇立刻止住了口。餐厅里的四人也同时将眼光投向杵在房门口的两父子,整个画面就像定格一样。

    光荣缓缓松开手,回头看着表情扭曲的老爸。他的眼神出现了难得的严肃,神情难掩失落,尤其是他感觉身后的母亲也起身急欲开口解释。

    他抢先一步打破这僵局。“到底要不要吃饭?”

    吴金勇差一点没来得及换气而呛咳出声,他哭丧著一张脸,怔然地盯著恢复平日痞样的光荣,完全无法参透现在是什么情形?

    “黑啦黑啦,先吃饭再说!我可是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办这一桌的呐!光荣来,都是你爱吃的菜哦是说你也从来不挑食啦!哈哈今天你要吃几碗就吃几碗,多吃点哦!”阿娇果然是家中掌管大权的女主人,适时化解了诡谲的场面。

    只是这感觉就好比死刑犯临刑前的最后一餐,总是大鱼大肉、丰盛又气派,然后隔天便送上断头台。

    此时光荣的心情,就是如此。

    ** ** **

    姓名:吴光荣

    年龄:19

    身高:175

    体重:62

    学历:xx高职夜补校单业

    从这样贫乏的资料中,实在看下出这名叫吴光荣的家伙有任何特别之处,看来,他有必要重新做一份详细的问卷。

    收起文件,顺势将搁置在桌上的长腿一并收回,深幽的瞳眸在灯光下透著琥珀色光泽。他颀长的身躯轻轻倚著真皮沙发的椅背,微敞的窗户送入沁凉夜风、,放松了思绪。他点燃一根雪茄,一切举止都是那么优雅高贵。

    远从英国飞来台湾的上官净月,人如其名,宛如皎洁明月般高雅尊贵,中英混血的他拥有超过一百八的修长身段,遗传自模特儿母亲的精致五官、融合了东西方的气质,在他身上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美。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有些突兀,但是除了美,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他的美,会让所有第一眼看见他的人出现相同的反应:好高大的美人啊!

    他不否认自己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反正从小到大,被当成女人看也早习惯了,只要别得寸进尺,一切好商量。

    经过一天一夜的时差调整,他已全然恢复精神,好整以暇地等待著进行他的任务。

    这项任务看似简单,他却难得地充满不安。毕竟他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不曾回到台湾,再加上这个叫做吴光荣的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很难搞

    吴光荣,这个隐藏了十九年的秘密,郝伯伯终于在他离开人世的前一刻坦承了。

    “不想有遗憾”是郝伯伯取得郝奶奶谅解的关键。

    遗憾是什么?上官净月浅浅一笑。如果真的那么相爱,十九、二十年前怎会放她走?大人的世界,还真是难懂啊!

    但现在这些都是多想了,郝伯伯已经去世,何律师找到了吴光荣,郝奶奶也愿意接受这个意外的孙子,愿意为郝伯伯继续隐瞒这个秘密,但吴光荣是否有资格继承这笔庞大的遗产,得由郝奶奶来决定。

    郝奶奶给他两个月的时间,要他在这期间内将吴光荣改造成一名上流社会的绅士,一个可以当郝家子孙的男人。

    因此,他真的很希望吴光荣是个品行良好、谦和有礼、才貌双全的好青年,那么他们就可以省下两个月的时间,直接飞回英国接受郝奶奶的监定,赢得郝奶奶的欢心,顺利继承遗产。

    郝奶奶了却一桩心事、吴光荣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对,应该是变麒麟,然后他也能报答郝奶奶对他的恩情,皆大欢喜。

    所以吴光荣啊,你可千万要争气点!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前天刚下飞机,搭车要来到这里,从车窗看见美丽的夕阳,一时兴起在那个不知名的河堤前下车后,遇见的那名年轻男孩

    他还记得他摔车的矬样、一身脏兮兮的穿著,还有一张很阳光的俊俏脸蛋,教他印象深刻。

    但怎么会想起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