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缠绵

    西厢房的灯一直亮着。

    清静下来,杜燕绥就想起了滕王来信。

    信上廖廖几句话。

    一是告诉他,有人西边行商在吐蕃境内见到了冯忠。

    二是送织锦阁一成干股。

    滕王示好,没有提任何要求。但杜燕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庙堂虽远,仍在江湖。

    发配至隆州的滕王对皇帝充满了防备之意。他虽没有谋反之心,却敏感的察觉到皇帝对他的猜疑。

    是和废太子承乾情如兄弟。又和皇帝爱上的武昭仪有过交集。皇帝不疑不喜滕王是明摆着的事。

    滕王绞尽脑汁花银子以示没有谋反之心。

    皇帝便暗示官员们上折弹劾。将他一贬再贬,贬到了隆州。

    王妃修道成了真人,又进了宫。

    皇帝也不亏待滕王,赐了尉迟国公府的三姑娘为王妃。明着告诉你,我不会杀你的。你老丈人可是尉迟恭。

    反过来讲,尉迟恭十几年不上朝,不与人结交。而且一个老人能活得了多长时间?

    皇帝达到的目的就是,你不喜欢尉迟宝珠,你也要宠。

    偏偏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尉迟宝珠简直就是尉迟恭铁匠出身的翻版。脾气耿直,烈性如火。比不得别家闺秀,面上过得去,就能装出副恩爱夫妻模样。

    皇帝使的软刀子,让心中无情的滕王有苦不出。

    银子还是要花的,弹劾也会继续。

    尉迟宝珠也是要哄的。尽管他不喜欢。

    可谓外忧内患。滕王想过安生日子难上加难。

    滕王未雨筹谋。

    杜燕绥敢肯定,像织锦阁这样的干股,滕王不仅仅只送给了他一人。

    两人相处多年。滕王相信,有朝一日,或许杜燕绥能出手相助。

    大概袁天罡的名头太响,滕王仍记得那句批命。

    岑三娘有什么能耐?但恰巧就嫁给了杜燕绥。滕王怕是心里想着,那道批命最终是落在了杜燕绥身上。

    就算滕王不示好不送重礼。杜燕绥想,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至于冯忠去了吐蕃。这个消息让杜燕绥警觉起来。

    大唐西边的吐蕃,西北的回鹘,北边的突厥。无一不对大唐虎视耽耽。如今休养生息着,没准儿哪天就野性大发,纵马入侵。

    冯忠若没有野心,只是想逃出大唐。他大可以去南面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南诏国,或者远走海外。偏偏他却去了吐蕃。

    杜燕绥翻阅着祖父留下的笔记,在心里默默的思索着大唐的兵力格局。

    更夫敲着竹梆,有锣声隐隐传来。

    二更天了。

    他晒然一笑。真要打仗,大唐国力正强,有的是带兵大将,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他还是先过好自家的小日子再吧。冯忠再恨自己,那也得有本事带兵破了长安城攻进大明宫。

    杜燕绥放下笔记,想着织锦阁一成干股每年能有几千两银子入帐,武昭仪未必会狠心对滕王下手,皇帝也不好意思明着除掉滕王,越发觉得和滕王的这笔买卖划得来。又想着岑三娘终于来了葵水,愉快的吹熄了烛火上床歇了。

    早晨不用去请安,岑三娘饱饱的睡了个懒觉。

    等她收拾梳洗完,阿秋都吩咐外院的小厮去把宣纸买回来了。

    宣纸雪白,抚摸着厚实而柔软。

    岑三娘恨不得马上裁来用掉。

    “二小姐一早出门去了,姑爷留了话,出门一趟回来用午饭。方妈妈去了外院。杜总管叫人来传,牙婆带了人来瞧。少夫人还没醒,方妈妈就作主先去了。”阿秋脆生生的汇报着情况。

    岑三娘觉得这种事就得放权,什么事都要她去过问,还不被烦死。

    她想了想道:“阿秋,你去看看逢春和暖冬跟了方妈妈去没?若留了个守院门,就打发去告诉方妈妈一声。她和杜总管选定了人,先领去请老夫人掌掌眼,让正气堂先挑。”

    阿秋应了。

    岑三娘就问夏初:“隔壁厢房一间做了库房,另一间我让收拾出来做我的书房,收拾好了吗?”

    “好了。少夫人要不要现在去瞧瞧?”夏初伸手扶她。

    岑三娘起了身,去了正堂左侧的第一间厢房。

    两间打通成一间,显得极为宽敞。

    南窗下摆着张楠木大书桌,放了文房四宝。靠西墙是一溜同色楠木打造的书架。

    这些都是岑三娘的嫁妆。书架也是她设计的。不是博古架的样式,极简单的横格。下方造成了一排柜子,方便放置东西。

    中间有张圆形的束腰桌子,四周是圆鼓凳。上面摆了个细腰的青瓷花瓶,插着她剪下的那枝玉楼点翠。

    她剪下来的时候还是半开着的。养了两日,花全开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北窗下是一排宽敞的坑,正中摆了张方桌。铺着垫子和引枕,上方糊着雪白的窗纸,光线明亮。

    她想,在上面歪着看书肯定极舒服。冬天烧了炕,还能带着两个丫头窝在上面做活。

    这样一来,杜燕绥如果想在卧室休息,丫头们出入就不会受影响。

    岑三娘瞧着就夸了夏初:“布置得不错。”

    夏初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岑三娘又道:“去把宣纸抱来。还有针线筐,找匹细绵布来。”

    夏初应着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和阿秋两人大包小包的揍了东西进来。

    岑三娘已经脱鞋上了炕。

    她穿了件蓝底碎花的绵麻家常窄袖襦衣,系着大红的裙子。只戴着对金耳钉,头上斜斜插了只长玉笄,手上连只镯子都没戴,简单之极。

    见夏初将抱着的宣纸放在桌上,就喊她:“先扯一张过来。”

    夏初依然拿了一张给她。

    岑三娘比划了下,让两人裁小了,叠成了长条。又做了几只细长的布袋,塞进去试了试,满意了。

    阿秋和夏初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夫人,这样怕是不妥”阿秋跟岑三娘时间久些,性子更活泼,忍着羞意,低声提醒她道“若被人知道,会对读书人不敬。”

    “啊?”岑三娘大吃一惊。

    她心里暗暗咒骂这个古板的时代。可让她继续用什么香灰袋子,她实在受不了。

    她瞅着二婢慢吞吞的道“这里就咱们三人,不出去谁会知道?”

    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在,你俩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传了出去,我能落个骂名,你俩就死定了。

    两婢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岑三娘是紧紧紧相连的,互看了一眼,竟发起誓来。

    岑三娘哭笑不得。

    有那么严重么?至于要赌咒发誓?

    可看两人的神情,她就蔫了。

    古代有文官激动了敢当皇帝的面撞金銮殿的柱子。万一被人无意中知道了,口诛笔伐。她不死都会脱层皮。

    岑三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她动手将宣纸抽了出来,撇嘴道:“算了吧,当我没过。把剩下的纸送姑爷书房去,就我特意给他买的。”

    阿秋和夏初松了口气。

    阿秋欢天喜地的抱了纸出去。

    岑三娘想起那香灰袋子,气呼呼的想,不能用宣纸,就用丝绵好了。

    这时代还没有棉花,只有蚕吐丝制的丝绵。

    一个月那么几天用下来,少也要一两匹布。一匹布五百文,一个月一两银子。这个,绝不能省。

    丝绵比宣纸贵,可不会被骂有辱斯文。

    这时,她看到了夏初穿的衣裳。

    夏初穿着丝绵麻的衣裙。

    岑三娘愣了愣,把新念头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心想,人家用来做衣裳,自己拿来过小日子。好像真有点不太地道。用草纸总没有人多嘴了吧?

    这个提议,马上就得到了夏初的肯定:“少夫人实在不想用香灰袋。我和阿秋就多揉些草纸出来。”

    大唐入厕用的纸偏硬,需要下人们一张张的揉过。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普通老百姓舍不得买草纸的,用竹片的都有。

    总算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岑三娘长舒口气。

    “少夫人,这些纸怎么办?”夏初心疼的问道。

    裁成小块,折成长条的宣纸已堆了一桌子。府里也不需要将它展平了拿来写字。没有新用途就浪费了。

    岑三娘的目光落在了圆桌上的那枝牡丹上。

    “我曾和姑爷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绢花,用这些纸练手吧。”岑三娘打定主意后,就拿起剪子开工。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见岑三娘不再纠结着做月事用的东西,夏初也兴奋起来。

    阿秋回来,两人就用心选了粗绵线拧成粗粗的花蕊。

    岑三娘一边瞧着牡丹,一边绞出各种大小的花瓣。

    刚开始还掌握不了花瓣的大小和数量。

    多试了试,岑三娘心里就有了底。

    过得半个时辰,就扎好一朵相似的牡丹。

    岑三娘调了绿色的颜料,细细在花心染上。放在那朵牡丹旁一比,得意的笑了。

    “真漂亮啊!”阿秋和夏初眼里露出欢喜来。

    阿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可惜只是宣纸做的。”

    岑三娘想了想问她们:“如果是绢做的呢?能卖多少银子啊?”

    夏初答道:“我记得大夫人插戴过几枝宫里年节时赏下的绢花。尚宫局做的,在外面一枝要卖二十两银子呢。少夫人做的这枝不比宫制的差。”

    “发财了!”岑三娘大笑。

    “去拿一匹綀子来。”

    要做就做最好的。

    綀子是苎麻中的**,一匹布轻薄的能束成一束穿过铜钱中间的方孔,因而得名。

    岑三娘告诉两人:“就拿它来做头花。”

    二婢顿时惊了。

    岑三娘耐心的解释道:“普通的绢做的再巧,总会被人模仿了去。綀子珍贵,能舍得拿来做身衣裳的都少,更别提拿来做头花了。”

    阿秋反应过来,接口道:“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聪明!”岑三娘赞了声,让去抱了匹綀子来。

    瞧着岑三娘拿起剪子对着綀子比来比去,夏初忍不住心疼:“少夫人,这可是十两金子一匹的綀子。老夫人怕是都舍不得拿来做衣裳。剪坏了怎么办?”

    岑三娘做别的不行,做手工小玩意儿是她的老本行。她把那枝牡丹看得熟了,心里有了谱,根本不怕。

    她毫不迟疑的裁下了一块,兴奋的道:“如果开个店,做出来的头发一枝能卖二十两,一匹布能做二十枝,岂不是赚双倍了?”

    她先剪出了外层大的花瓣,又依次绞出了内层。再剪出更小的内层。用了上好的黄色丝线拧紧做成花蕊。

    又在自己妆匣子里找了枝长长的银簪子做底。

    一个时辰后,就做出了一朵玉楼点翠。

    她拍拍手,将做好的牡丹头花往花瓶里一插:“先插着,回头让姑爷瞧了,看他能分出真假不。”

    阿秋抿嘴笑了:“别姑爷了,奴婢没走近细看,都分不出来。”

    “拿算盘来算算成本。”

    阿秋依然捧了算盘来,连银簪子在内一算,一会儿报出了数目:“银簪子一两银子打一根,綀子一匹一百两银子,少夫人用的大小有十两银子,加上丝线手工,成本要花十二银子呢。”

    夏初轻声道:“十二两银子的成本,如果卖二十两一枝也能赚八两。少夫人,头花不比金银饰物,用些日子污了,又不能洗净再用,除了银簪子外,就没有用了。再,少夫人一个时辰才做一枝,要开店,需要找很多人来做,长安城手巧的人很多”

    言下之意是费时高,一枝才赚八两,还要请绣娘,请掌柜,租店铺,向朝廷纳税,还没多少技术含量总之赚的不多。

    “唉。”岑三娘大受打击。

    她也不可能每天花几个时辰做几枝头花去卖。

    她叹了口气道:“我再研究研究。”

    她心想,如果能制成标准的模子,算好一朵花需要的花瓣。流水线作业,批量生产的话,成本会降低,数量会上去。那样才能开店。

    可是眼下手里一千多两银子,能撑到九月收粮。以后呢?靠地里出息过日子吗?靠天吃饭也太不踏实了。

    岑三娘望着窗外那盆怒放的玉楼点翠,恨不得把它迅速变成银子使。

    想着杜总管能打理牡丹的好花农大都被豪门雇走了。就算请了来,要想把那十盆长野了的牡丹养好,也要花上好几年工夫。

    “做什么事情才能多赚银子呢?”岑三娘犯愁了。

    她突然想到昨晚杜燕绥的,滕王送了一成织锦阁的干股。显然杜燕绥收下了,会有多少呢?她还没问清楚呢。

    “去瞧瞧,姑爷回来了没?顺便去看看方妈妈那边选的如何了。”岑三娘心急的吩咐道。

    阿秋便去了。

    夏初轻声劝她:“照奴婢看哪,少夫人还是先歇几日将养着。国公府家底薄,终究是国公府。”

    夏初话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岑三娘经她这么一,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从起床到现在,风风火火的做这做哪。大概是生理反应,她显得烦躁心急。

    正如夏初所,国公府终究是国公府,差银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着。赚银子的事自然也急不得,需要慢慢的等待机会。

    她能想到的卖地板卖鱼卖牡丹,都只能解燃眉之急。做头花这种高成本低销量的事不可能让国公府瞬间暴富。

    想到这里,她朝夏初笑了笑:“我心急了。日后有什么想法,大胆提。我会仔细考虑的。”

    夏初觉得岑三娘最能让自己信赖的就这点。一个好主子知晓轻重缓急,还懂得倾听他人的谏言。岑三娘的鼓励让她越发自信起来。

    那匹綀子剪下了一块,也废了。

    “时间尚早,今天又不出门了,不如多做几枝。反正料子也用了。”岑三娘平静下来,慢悠悠的继续做。

    夏初知道她想开了,抿嘴一笑,就给她打下手。

    到午饭时,两人又做了两枝出来。

    岑三娘调了颜料,仔细的上了色。

    一朵玫紫,一朵蛾黄。

    都是重瓣的牡丹。

    朝花吹口气,薄薄的花瓣就飘动起来,煞是美丽。

    “拿匣子装了,晚间顺便给二姑娘。多的材料先收着,空了也给你和阿秋做几枝戴。”岑三娘扭动着脖子,不打算再做了。

    夏初惊喜不己,笑吟吟的找匣子装了:“我和阿秋瞧着这头花,心里早馋了。只是奴婢那能插牡丹呢。”

    “放心吧。我又不是只会做牡丹。回头问问阿秋喜欢什么花,空了就做。”岑三娘笑着答道。

    坐了一会儿,方妈妈和杜燕绥同时回来了。

    杜燕绥带了个大夫回来。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刘太医。今早进宫给昭仪瞧喜脉去了。我等了一上午才请了来。”杜燕绥悄悄的告诉岑三娘。

    武昭仪怀孕了?她生的儿子好像是被她杀了的吧?

    岑三娘脑子里猛的想起一段流传的历史故事。

    历史上武媚娘在感业寺时和高宗有了首尾。进宫七八个月后就生下了皇子。

    恰好见杜燕绥进来,夏初就避了出去,书房没有别人,岑三娘脱口道:“好在武昭仪七八个月前早就出家当了真人,否则这儿子是谁的还真不清楚。”

    杜燕绥唬了一跳,伸手盖在她嘴上,急道:“你怎么什么都敢啊?”

    岑三娘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杜燕绥认真的告诫她:“三娘,有些事,打死都不要吐露半句。明白?”

    岑三娘也认真的点头,小声的嘀咕道:“皇上本来就宠爱她。她这回有了身孕,再生下皇子,不知多少人嫉妒眼红着。你明天就回宫里消假当差了,可得小心点。皇宫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她整了整衣裙,去正堂让老太医看脉。

    听了她的话,杜燕绥心里翻江倒海。

    皇帝还是晋王时,东宫里的女人为他生下了如今的太子李忠。皇后无出,宫里几名嫔妃生的皇子尚幼。

    以皇帝对武昭仪的宠爱。如果武氏生了儿子,会怎样?

    他想起了先帝玄武门变杀隐太子李建成。想起皇帝同胞兄长李承乾被废。隐约的觉得如今的皇太子李忠前程不妙。

    母凭子贵。如今武氏只是个昭仪,招缆他只想自保。可等她有了儿子,难免不会生出野心。

    杜燕绥想到了先帝的话。

    那时滕王想着武媚娘无子,侍奉过先帝。先帝一旦驾崩,无子的嫔妃依律会被送进感业寺。就遣他先回了长安布署。他则趁机进宫见了先帝。

    先帝告诉他,袁天罡和李淳风曾批语,当心女主天下。他思来想去,眼前总晃动着武氏初进宫时驯马的豪气。先帝道,此女心志不输男儿,又艳若桃花,留下唯恐祸乱朝纲。留下遗诏,嘱他侍机除去武氏。

    他心想武氏离了宫,跟随滕王。除非滕王想谋反,否则这个女人不会对大唐江山有什么影响。

    顾念着滕王的情谊,他藏起了遗诏,放过了武氏。

    一朝留手,武氏反而进宫成了昭仪。

    武氏让皇帝提拔重用他,有意招缆。他回到长安,也正需要皇帝提拔。

    等他知道被封将军是武氏的推荐时,他已经被动的接受了武氏的示好。杜燕绥想,如果武昭仪只是求个平安,他能做到。

    等武氏生下皇子,又有皇帝宠爱,她要的不仅仅是在宫里平安渡日呢?

    他该怎么办?

    是遵从先帝遗旨除掉武氏。还是配合她,让她一步步成为后宫之主?

    一时间,杜燕绥心乱如麻。

    刘太医在宫里甚受嫔妃们欢迎。宫里虽有医女,平安脉一类仍由他主脉。杜燕绥等了一上午,才候着刘太医得了闲,请了他回府。

    刘太医诊了脉,摸着下颌的山羊胡慢条斯理的开口:“少夫人脉微芤,弦滑。不妨事,多休息,开副药调养着就好。”

    岑三娘听不懂。

    老头儿笑呵呵的:“少夫人无需担忧便是。”

    着起身去了。

    杜燕绥陪同着,等他开了方子,就交给阿秋去抓药。包了诊金,送刘太医出去。

    他迟疑着,终于没忍住:“刘太医,内子还会疼么?”

    刘太医冲他眨了眨眼睛:“少夫人葵水初至,腹抽搐只是不适应而己。日后若有了身孕,什么不适都没了。全赖将军照顾了。”

    这话的,杜燕绥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心里仍记着岑三娘的话,顺着刘太医的话问了下去:“听脉象就能看出怀的是男是女。将来内子如有身孕,还请太医多多费心。”

    武昭仪怀有身孕,宫里宫外关注的人多了。刘太医不免敏感起来。

    杜燕绥是皇上的亲信,他也不愿得罪他,含糊的道:“只有七八成把握。月份大了,把握大些。但毕竟没有百分百把握,一切还得看天意。”

    完拱了拱手,笑呵呵的去了。

    话里意思是,他已把过脉,有七八成把握武氏会生皇子。

    杜燕绥品味了番刘太医的话,嘴里苦涩无比。

    回屋之后,摆了午饭。

    杜燕绥食不知味,吃完就进了卧室。

    才吃完不能睡午觉。岑三娘正好听方妈妈禀事。

    “上午一共买了四十个粗使下人。四名绣娘。照少夫人吩咐,让正气堂先留人。尹妈妈作主留了八名。”方妈妈有板有眼的回禀。

    “祖母母亲和燕婉都住在正气堂。母亲病着,房里要多几个下人使唤才行。”

    方妈妈看了她一眼又道:“少夫人,你明日是不是要见见府里的人?”

    岑三娘想了想道:“既然添了人,还是要见见的。正气堂由尹妈妈作主,咱们不去插手了。你去告诉杜总管一声,把正气堂和前院之间的穿堂打扫出来,明天巳时把人都叫齐了,我见见。”

    “是。”方妈妈应了。

    岑三娘就告诉阿秋和夏初她去睡午觉,挑了门帘进了卧室。

    进屋就看到杜燕绥坐在罗汉榻上发呆。

    “太医什么呢?你摆出副苦瓜脸来。”岑三娘好笑的伸手去揉他的脸。

    杜燕绥捉着她的手,不怀好意的看着她道:“太医了”

    岑三娘嗔道:“什么哪!我都听不懂。”

    杜燕绥故意唉声叹气:“太医,你怀了孩子就不会疼了。那得等多久啊!”岑三娘挣脱他的手,啐了他一口道:“去书房睡去,不正经。”

    她打了个呵欠,径自放了帷账脱了外裳,小心的上床躺了:“我要睡午觉了哦。你打算在我房里赖到几时?”

    “我哪点不正经了?我都愁成苦瓜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何必担忧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先把岑三娘吃到肚子里安了心再想别的吧。

    和岑三娘调笑着,杜燕绥脸色放了晴,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脱了鞋上床,靠了床板坐着:“昨晚我不在,你睡着了没?答案不满意的话,哼哼。”岑三娘吃吃笑着:“是,相公不在身边,小女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意了吧?”

    杜燕绥满意的伸出了胳膊,将她连人带被揽进了怀里。

    “真是的。”岑三娘一边埋怨着,一边将脑袋靠在了他胸口,找了个舒服位置躺着。

    杜燕绥伸手抱着她,就舍不得放了。

    他又不敢给她宫里的事惹她担心,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三娘,明天我回宫销假。府里就靠你了。我不在身边,偏偏你又不舒服。”

    岑三娘心里一暖:“你听到我和方妈妈话了?”

    杜燕绥点了点头,突想起一事来:“你还不知道吧?我进了宫,十天才沐休一日。晚间就住在宫里的北门禁军营里,回不了府的。”

    “啊?”岑三娘大吃一惊,这岗位也太辛苦了。

    她撑着脑袋,仰起头看他,嘟着嘴不满的道:“真的不能回家呀?”

    嫁过来才几天,自己就要离开。杜燕绥心生不舍,无奈的道:“千牛卫和羽林卫都是如此。”

    好吧,岑四娘都能习惯,她也能。

    岑三娘抱着他,脸贴在他胸前闷声道:“我知道了。”

    一时间就觉得有好多事情要。

    “方妈妈是我从厨房提拔起来的。管咱们这个偏院还行。总管整个府邸的内务经验就少了。”

    “手里虽然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可就怕出个什么事,应付不了。到时候怎么找你呀?”

    “对了,你昨儿滕王送织锦阁一成干股,有多少钱啊?你还没他为什么要送重礼,是不是和武昭仪怀孕有关?”

    “我今天瞧着那株玉楼点翠,还是决定让杜总管拿去卖掉,现银比那盆花好看。你呢?”

    “我还带着阿秋和夏初做了头花出来。你下午去瞧瞧,看分得出哪朵是真哪朵是假。本想着还能开家店,结果成本高,又费时,只好算了。”

    岑三娘喋喋不休的着。

    杜燕绥听着,觉得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他抚摸着岑三娘的头发,轻声告诉她:“我看夏初和阿秋都能帮得上你的忙。何必另选你不熟悉的管事妈妈。何不用她俩?”

    岑三娘点了点头:“这办法好。”

    “王爷只是示好,想着我在宫里,消息灵通。不求别的,只求能应个急。所以那成干股我就收下了。过几日,徐夫人大概就会登门送银。你尽管收下就行。别的推我身上,不用和她多。”

    “府里若有什么急事,去找黑七。他不受侍卫班管,也没住在前院。他住在咱们后门旁边的小屋里。顺便还能帮着守门。”

    岑三娘来了兴趣:“黑七对我不满的很呢。”

    杜燕绥微微笑了起来:“黑七父亲是祖父的亲兵。从小看着我长大,他从前只是误会你而己。你别和他那臭脾气计较。”

    “他成家了没?我瞧着他三十出头了。”岑三娘又歪楼了。

    杜燕绥摇了摇头:“我在王爷身边**年。我随王爷去哪儿,他就跟着来。每到一地都事先安排好退路。生怕哪天我被王爷识破身份砍了,哪有心思成家。”

    听他这么一,岑三娘对黑七的印象就改变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想着杜燕绥今天又不会走,就闭上眼睛抱紧了他的腰道:“我抱着你睡好不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杜燕绥正舍不得,昨晚睡了一夜书房,总感觉身边少了些什么。得岑三娘应允,不由得心花怒放:“行啊,咱们各盖各的被子睡就好了。”

    胳膊搂着他的腰,极踏实的感觉,岑三娘嘟囔了几句就睡着了。

    感觉着身上压着的重量,杜燕绥微微一笑。

    他小心的给她掖好被子。

    和岑三娘着府里的琐事,沉重与忧虑心情渐渐放得轻松起来。

    从前他肩上压着国公府的重量,如今又多了一个岑三娘。可多出来的她,却让他从这沉重中感觉到一份甜蜜。似乎为了她,那些勾心斗角与算计的日子也轻快起来。

    岑三娘睡足了一个下午。

    醒来时,杜燕绥已不在她身边。

    她正有点失望,听到杜燕绥翻书的声音:“醒了么?”

    岑三娘掀起帷帐,露出脑袋看他:“我睡得真舒服。你呢?”

    杜燕绥放了书,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朝外面看了眼道:“你那两个丫头给我添了无数次的茶水!生怕我怎么你似的。”

    岑三娘听了闷声发笑。

    杜燕绥又道:“你记着等会儿吩咐她们多抱床被子来,免得她们哄我出门。”

    岑三娘忍俊不禁,伸出了手掌:“给我好处才行!”

    杜燕绥握着她的手,作势要打,最终放在唇间亲了口:“我不打你手板心了,这好处够不?”

    岑三娘啐他:“无赖!”

    杜燕绥哈哈大笑:“我去书房了,你梳洗好了,再叫我。”

    岑三娘趴在床头看他出去,嘴角噙着笑容,久久不散。

    晚间照例去了正气堂用饭。

    杜燕婉一早就回来了,餐桌上果然添了只炒兔肉。

    吃过饭看过张氏,岑三娘就递过上午做好的两枝头花。

    杜燕婉惊叹的瞧了瞧,但看着好象没有多大兴趣似的。谢过岑三娘,让丫头收了。

    好不容易做的头花,没得到意想之中的效果,难道是自己做的很一般?岑三娘郁结了。

    无意中问了句:“今天玩的可好?”

    杜燕婉神色间就有些慌乱,支支吾吾的道:“还好。韦小青为难不了我。”

    她身边的贴身丫头朵儿露出愤愤的神色,咬着唇低着头,受了委屈的模样。

    岑三娘看在眼里,没有什么。回了院子就让阿秋去悄悄把朵儿找来。

    “韦二姑娘故意射偏,害姑娘的马受惊。又装好人,去拉姑娘,扯破了姑娘的衣裳。吵了起来。”朵儿的性子和杜燕婉有几分像,大胆泼辣。

    岑三娘就知道了原委。事情果然出在那件价值不菲的胡服上。

    “韦二姑娘拿了二百两银票要赔。明着暗着都在咱们家姑娘打肿脸充胖子。姑娘撕了她的银票,走了。”

    朵儿到这里,瞟了岑三娘两眼,见她镇定自若的听着,没半点受惊的模样,胆子越发大了:“韦家二姑娘打小就许了崔家的三公子。今年就要过门。崔家几位公子今日都在,明里暗里都帮着韦二姑娘。回来时姑娘在马车上哭了好一阵。”

    岑三娘听着就心疼了,赶紧打听:“韦家二姑娘许的崔家是哪个崔家?”

    朵儿撇了撇嘴,小声回道:“皇后娘娘是他的亲姑姑。”

    岑三娘不屑的想,等着被武媚娘收拾的皇后家啊。

    她让阿秋塞了个荷包给朵儿,柔声道:“你好生陪着你家姑娘。万事有我和她哥作主呢。有什么事你就悄悄来报个信可好?”

    朵儿就笑了起来:“多谢少夫人。朵儿明白。”

    晚间岑三娘吩咐抱了两床被子来。

    杜燕绥对方妈妈和两个丫头的目光视而不见,又歇在了正房。

    明天他就回宫消假当差,岑三娘就留了盏羊角小灯,裹了被子靠他身上话。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杜燕婉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亲事。老夫人也不像不管孙女的人。

    杜燕绥犹豫了下,轻声道:“伯父未出事之前,父亲袭了国公爵。燕婉和崔家大郎口头上订过娃娃亲。后来崔氏封了后位,咱们家却牵涉进废太子一案。伯父被砍了头,公主改嫁,随新驸马赴任离开了长安。父亲也削了爵,贬到了岭南。祖母留了燕婉在身边,就念着这桩亲事。结果崔家从此和咱们家再无往来。当时也是口头订亲,崔家不认咱们也不能上赶着巴结是吧?”

    岑三娘明白了。

    杜韦两家都是长安大族。韦小青和杜燕婉自幼就认识。性情相投,最初也许还是极要好的闺蜜。

    结果杜家垮了,韦小青偏偏今年就要嫁进崔家。

    杜燕婉心里恨着崔家势力。

    韦小青知道崔家不肯应诺,为了讨好未来夫家,当着未婚夫婿的面,当然不留余地。

    杜燕婉在外强硬,想起自己的婚事与家里的状况,再坚强也难免伤心落泪。

    “以燕婉的人才,哪里找不到好人家。崔家也不见得就是良配。”岑三娘道。

    杜燕绥并不知道,岑三娘其实想,等到武媚娘除掉崔氏当了皇后,崔家就要倒大霉了。

    清河崔氏是大族,岂会坐视崔皇后被废。

    可是自从武媚娘回到历史的轨迹当上了昭仪。岑三娘就相信,和未来的女皇帝作对,清河崔氏注定会失败。就算不会连根拔起,武媚娘肯定会废了崔氏的实力,让崔氏老老实实的回原籍当缩头乌龟。

    “燕婉有了心结。我去年才回府。母亲又病重祖母一提亲事,燕婉就不嫁。”杜燕绥深深叹了口气。

    岑三娘就怂恿他:“你不是住在禁军营里么?千牛卫和羽林卫都是家世清白,六品官以上人家的儿子,你留心替燕婉瞧瞧。”

    杜燕绥嗯了声道:“初回京进了千牛卫尚不熟悉。如今得了将军一职,就有了底气。我会留心的。”

    岑三娘就嘀咕了句:“如果你每天都能回府就好了。照我,伴君如伴虎,你倒不如想法子挪个地方。”

    杜燕绥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武昭仪,轻叹道:“我根基太浅。能混个从三品的将军,都因武昭仪向皇上谏言。”

    岑三娘下了决心:“你帮她吧。”

    “什么?”

    岑三娘深吸口气道:“如果杜家要找靠山。不如投靠武昭仪吧。”

    杜燕绥又想起了先帝的遗诏与滕王。

    “真的。她现在需要你,皇帝也听她的话提拔了你。将来她如果有了权势,至少会念着今天你对她的好。”

    如果杜燕绥离不了庙堂之争,好歹要选将来的胜者投靠。

    这个胜利者,当然就是武媚娘。

    杜燕绥却没有答应:“三娘,我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她对滕王还念着旧情,就不会看着皇上一步步的流放王爷。你不知道,她虽在长安,却对王爷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她离开长安去了洪州,表面看是王爷请来的。实际是她自己决定来的。她对你有心结。”

    杜燕绥不想承认,滕王对岑三娘的执著并不仅仅因为那道批命。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却不敢拿岑三娘去赌。

    武昭仪要用他,将来呢?当她站稳了脚跟,羽翼丰满,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武昭仪会不会想起前尘往事,对岑三娘不利?

    岑三娘不信:“我在别苑那么长时间,她只见过我一次呢。半点没有为难就让我走了。”

    杜燕绥只了一句话就堵了她的嘴:“一个能让滕王冒险从感业寺里救出来。做了滕王妃还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觉得简单吗?”

    她是不简单,可那是全大唐最粗的大腿啊。岑三娘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好提醒杜燕绥:“反正咱不贴过去,也别和她作对行不?”

    杜燕绥就笑了:“我又不是傻子。她在宫里受尽宠爱,又怀了身孕,我才不会和她作对呢。”

    他的手揽着岑三娘,想着要分别十天,又有些蠢蠢欲动。

    杜燕绥侧着身,低头亲她:“三娘,十天后你小日了就完了。你等我沐休回府”

    十天沐休一天,不惦记着其它,脑子里全是些渣渣!岑三娘腹诽着,又怕再让杜燕绥情憋屈着。她伸手挡住他的唇,嗔道:“你再乱来就让你抱着被子回书房睡去。”

    灯光透过帷帐照在她脸上,眼睛里像汪着水,黑发像缎子般铺开杜燕绥拿开她的手,低头狠狠压着她的唇亲了口,迅速的转过脸去:“睡吧。不准和我话了。”

    岑三娘偷偷的笑,挨着他睡了。

    第二天一早,杜燕绥就起身。

    岑三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喃喃道:“你就要走了啊?”

    看到她裹的像只蚕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自己,杜燕绥就有些难过。

    他的手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天还没亮呢,再睡会早间风大,别凉着了。”

    岑三娘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毛弄的他的掌心有点痒,像小刷子拂过他的心。

    杜燕绥果断的离开。

    岑三娘在他身后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曾经祖母母亲和妹妹倚门翘盼,盼着他回来。如今,又多了一个等他回家的女了。

    杜燕绥嗯了声,走了。

    “我还没给你做荷包眼谗你军中的弟兄呢。”岑三娘望着垂下帷帐,想起还有裁好的杜燕绥的中衣还没来得及缝。只一会工夫,打了个呵欠,就开心起来“等你回来,有新衣裳,有新荷包,新袜子,感动死你!”

    这样想着,她又甜甜的睡了个回笼觉。レ。レ梦レ岛レ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