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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父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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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父亲坐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手相互看着,许久,父亲打破了沉默问道:“你妈她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挺好的。”

    “没再找个伴儿?”

    “找了个。”

    “哦。”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对你们娘俩还好?”

    “挺好的。”

    父亲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我:“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我总觉着你只有十六七。”

    自从我成年之后有很多年没听到有人说我长这么大了,小时候遇到多年不见的亲戚时他们总会感叹:“哎呀,长这么大了。”或是:“哎呀,长这么高了。”由于我父亲个子比较高,所以从小我长得就比同龄人要高一些,很多人会问我的父母你们给他吃什么长得这么高?每当这时侯母亲总会得意地说:“吃鸡蛋呗。”我最不愿意吃的鸡蛋被母亲夸成了能长个的良药,这让我很郁闷,于是每当有人感叹:“哎呀,长这么高了,你们给他吃的什么长得这么高?”时,我真想恶毒地告诉他们:“吃大便就能长高!”不过这似乎对我不怎么有利,所以这话我从来没说过,今天,时隔那么多年父亲竟然感叹我长这么大了,由此可见岁月的无情。

    “二十七了,不小了,怎么还没结婚?”

    “没遇到合适的人呗。”

    “恩,有合适的就赶紧结婚吧,结了婚,有了孩子,你妈也就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父亲说道“在这里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运气好的话能不能投胎给你当儿子。”

    听到这里,我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父亲。

    父亲笑着说:“小时候你知道你有多调皮,三个月大的时候你还尿了我一脸,我要是能投胎当你儿子一定会报仇,也尿你小子一脸。”

    我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没机会了报仇了,就让我一直欠你的吧。”

    父亲拍了拍我的头说道:“是啊,没机会了。”

    之后我和父亲聊了许多他走以后的事情,我告诉他我们的老屋拆迁了,现在住在一栋距离老屋不远的楼房里,当年老屋院子里父亲亲手种的葡萄也随着老屋的拆迁而寿终正寝,父亲感叹那颗当初他花了三块钱买的葡萄树;我告诉他他原来的单位倒闭了,那地方也拆了,盖了一座市,父亲感叹当年的厂长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硬生生的把那么好的企业给整倒了;我告诉他老家的祖屋去年刚收拾了一下,现在奶奶住在敞亮的新房里,父亲感叹奶奶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福了;我告诉他我现在一个月挣一千多,父亲很吃惊,他走那年的工资才几百块,可当我告诉他现在猪肉都十块钱一斤时,他才明白我这一千多相当于他那时的几百块。

    “够花吗?”父亲问道。

    “还行。饿不死。”

    父亲点了点头:“别舍不得吃,身体要紧,好好保重身体。”

    我应了一声,这时,大妈走进来看了看我们轻声说道:“阎王,您父亲的时间快到了,该上路了。”

    “哦,我该走了。”父亲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我说道“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真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话音伴着泪水落下。

    “爸!”我站起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父亲愣了一下,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好了,我要走了,这次一走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父亲松开我,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好好照顾你妈,她不容易。”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

    父亲对我笑了笑,扭头要往外走。

    “爸。”我又喊了一声,他站住了“我送送你吧。”

    我俩在大妈的带领下来到了投胎办事处,这里是我第一次来,人很多,来到这里要先领个号,然后等着大喇叭叫号,被叫到的人会分到一碗孟婆汤,喝下之后便会允许去不远处那片雾气弥漫的河流中,下了河,这人便会随波逐流,消失在雾气中,这水叫阳水,阳间的医学管这水叫羊水,反正你伴着阳水投胎后就会随着羊水出生。

    父亲领到号后便和我坐在一旁等着大喇叭叫号,我怀疑明银行叫号服务的人搞不好少喝了口孟婆汤,带着在阴间叫号的记忆投胎转世并把这种模式扬光大了。

    我俩坐在那里一边等着叫号,一边聊着过去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们一起回忆夏天的傍晚在市郊小树林里捉知了猴,为了能让我也尝到捉知了猴的乐趣父亲总是把自己捉到的知了猴放在距离我不愿的树杆上让我现“那时候你捉到后总是兴奋地跑过来给我看。”父亲开心地笑着说,我没有告诉他那片小树林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商务会馆,现在每当路过那里,我也是很兴奋地指着从里面出来的小姐对浩子说:“快看,这个靓,而且穿得还少。”

    我们一起回忆回老家过春节吃年夜饭,那时候奶奶家养了只猫,而大年夜的饺子里又会包上硬币、红枣、栗子什么的,有一年春节奶奶家的猫竟然吃出了个硬币,说到此事,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是想奶奶了,我没告诉他,自从他走后***脑子就受了刺激,经常念叨着父亲的名字,而且总是健忘,每年春节她总是询问我父亲今年回来过年不?似乎在奶奶心里父亲一直活着。

    我们一起回忆过去曾经玩过的游戏,那时候生活困难,没什么像样的玩具,于是父亲便用一树杈给我做了个弹弓,可没玩几天这个弹弓就被老妈当柴火生炉子了,后来我捡了一些雪糕棍,并用这些雪糕棍做了把扇子,父亲很高兴,说我心灵手巧,并在扇子上给我画了个唐老鸭,可这把扇子还是没逃脱被老妈当柴火的噩运,为此老爸还找老妈谈过话:“咱家就缺这点柴火生炉子吗?”

    我们一起回忆起过去的点滴往事,从我上幼儿园哭闹到上小学被同学欺负

    “你还记得那次和小胖打架吗?”

    我点了点头,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跟班里的小霸王小胖在操场上翻滚着切磋了一下柔道,最后我的鼻子被他打破了,父亲知道后一直追小胖到他家门口。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小胖的父亲是体校的拳击教练?”

    我笑了笑:“我要是告诉你,你还会替我报仇吗?”

    父亲点了点头:“会,但我不会追到他家门口自投罗网。”

    我也笑了起来,父亲投胎后也会经历这些,上幼儿园哭闹,上小学打架,上中学追女生,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担心。

    “爸,转世以后一定要听父母的话,现在有些家长就喜欢打孩子”

    “千万不要跟别的小朋友打架,现在有些孩子被家长惯得跟小霸王似的,别说小时候,就是长大了都仗着老子的势力开着好车到处撞人。”

    “上学以后可得好好学习,现在没文化可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买不起房子,没有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您知道现在的房价多高。”

    “还有一点您可一定记住了,千万别乱吃东西,现在不比过去那些年了,吃的东西没几样不含有害成份,您最好喝母乳,奶粉不保险,前一阵子就闹过一阵三聚氰胺事件。”

    老爸笑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小时候我可对你没这么罗嗦。”

    我也笑了笑,这时,大喇叭叫到了父亲的号,父亲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站了起来:“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从投胎办事处的窗口那里接过了一碗孟婆汤,他端着碗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回头看了看我。

    “爸!”我喊道,我想冲过去,可大妈不让,那里不是谁都可以过去的。

    “回去吧,我得走了,好好保重,照顾好你的妈妈。”父亲朝我喊道。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这时大喇叭停止了叫号,传出一个声音:“阎罗殿的全体工作人员为阎王和他的父亲点播了一歌曲”接着音乐响起,一个童音唱到:“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风雪落下能够见到他,可以日日见到他面,如何大风雪也不怕”

    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又一次落下,父亲一手端着碗,一手伸起朝我挥了挥,我看到他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落在了那碗孟婆汤里

    大喇叭的歌声依旧在播放:“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那里也要找我爸爸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劝他回家我要我要找我爸爸”

    父亲一仰脖子把那碗掺杂着眼泪的孟婆汤喝了下去,喝完后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毅然地走向雾气弥漫的阳水河,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是否需要我记下他转世后的地点?”大妈在我身后低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就让一切结束了吧。”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能跑去管一个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叫爸爸吗?更何况这婴儿的父母的年纪估计跟我差不多,我管他们叫什么?爷爷奶奶?

    父亲就这样走了,我突然觉着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我想对他说声谢谢,因为那次他被小胖的老爹连续击倒三次,最后一次数到十都没爬起来;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因为上中学时为了虚荣把爷爷留给爸爸的怀表拿到学校,结果给弄丢了,那是爷爷留给爸爸唯一的物品;我想对他说声我爱你,因为从小到大我欠他的不止是那泡撒在脸上的尿;我想对他说声我想你,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告诉他我是多么的想他,可却没有说出来,老爸,如果有机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大妈推了我好几下我都没动,最后她用全身的力气推了我一下,差点没把我推倒,大妈见我一个踉跄向前迈了几步并没摔倒才松了口气,估计是她觉着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算大脑受了刺激至少小脑还健全。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我说道,大妈听到后没有走,她站在我身后一直守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牛头马面跑了过来,我听到马面在低声对大妈说些什么,然后大妈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阎王,该回去了,有人在阎罗殿里等你呢。”

    “今天可以不办公吗?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大妈摇了摇头:“这好像不行,玉帝的外甥二郎神来了。”

    “他来做什么?”

    大妈表情很严峻:“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阎王,回去看看吧,二郎神咱可得罪不起,上任阎王就是被他整到地狱去的。”

    “好吧。我们回去。”说着,我又看了一眼那雾气缭绕的阳水河,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