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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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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的日与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煎熬,然而月魄仍旧熬过了酷热和严寒,坚强的挺了过来,甚至经过一个月的疗养,已经可以起身走出毡帐。

    夜风飒飒,挟着细沙和寒气自远方袭来,她却屹立不摇的站在毡帐前,就着月光和四周篝火,观看沙漠独一无二的清冷夜色,顺道打量四周地理风景。

    冷眸越过一顶顶毡帐远眺,发现塔克干四周矗立着不少岩峰岩丘,而脚下土地也并非细软黄沙,而是质地坚硬的岩地,远方甚至有涓涓的流水声

    “啊!”一抹惊叫声忽然扰乱月魄的听力,就见一名经过的妇人瞪着不应该出现的月魄,恐惧的大呼小叫。

    “她出来了,南朝人出来了!”

    “什么?”几名在附近的壮士闻声立刻赶来,果然就看见月魄站在毡帐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妇人,手上还拿着两把弯刀,不知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壮士们立刻将妇人护到身后,并举起手中兵器将月魄团团包围。

    月魄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望着所有人脸上的敌意,深刻感受到北国人对南朝人的抗拒和憎恨。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排拒南朝人,她就亲眼看过南朝人是如此凌虐北国的战俘,比起北国总是给人一刀痛快,南朝人的手段简直可恶到令人发指。

    “没有王的允许,你不得擅自出入账房!”其中一名壮士用北国话大声斥喝,手中大刀指着她身后的毡帐,指示她回到毡帐内。

    可月魄却偏偏拒绝听从。

    拓跋勃烈是曾说过没事别走出毡帐,却从没说不准她走出毡帐,至少她不认为自己站在这儿,会对谁造成伤害。

    她躺了太久,实在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南朝女人,快回到你的账房,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接到通报后,更多的壮士飞奔赶来,每个人都举着兵器朝她逼得更近,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不着痕迹地瞥向某个角落,接着闭上双眼,专注聆听那细微的涓涓水声,好判断水源的位置。

    咻!

    忽然间,一颗小石子自角落飞出,直往她的面门而来。

    石子破空发出某种细锐的暗响,她却置若罔闻,不闪不躲,任由石子尖锐的棱角划过脸颊,擦割出一道血痕。

    细小血珠瞬间自血痕内淌出,她才睁开眼,侧头望向一名满脸愤慨的男孩,而男孩却再次拉开弹弓,打算朝她发射出第二颗小石子,他大胆的行径把在场所有的大人们给吓坏了。

    只见当初尖叫的妇人紧急奔到男孩身边,拉着男孩飞也似的逃到他处,其他壮汉则是握紧兵器迅速朝她逼近,就怕她会大开杀戒,因此决定先发制人。

    无数把锋芒兵器全对准月魄,杀气瞬间四起。

    “住手!”

    就在所有人打算群起围攻月魄的刹那,慑人的叱喝声却伴着马蹄声自远处忽然响起,就见拓跋勃烈紧急拉紧缰绳,飞快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脸肃穆的自远方大步走来。

    “王!”所有人一见是他,立刻放下手中兵器,急忙忙单膝跪地。

    拓跋勃烈环视众人,浑身尽是令人窒息的威迫气息。

    “我应该说过,这女人我要留下。”他一字一句说着。

    “回禀王,那女人擅自离开账房,而且完全不听从劝告回到账房。”其中一名壮士大胆解释,同时不着痕迹的瞪了月魄一眼。

    “所以你们就违抗我的命令,打算乘机除掉她?”灰眸微眯,紧锁壮士那理直气壮的神情。

    在拓跋勃烈的注视下,后者不禁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塔克干族长也闻讯赶来,看着现场情势,加上族民先前的禀告,心中早已有底,于是立刻出面缓颊。

    “王,请您息怒,因为族里孩童误伤了那南朝女人,族里壮士担心那南朝女人会报复,才会挺身而出,这只是场误会。”

    拓跋勃烈冷哼一声,可没相信这解释,即使方才他身在远方,都能感受到这儿的杀气,防御不需要致人于死,显然这些人并没有将他的命令记在心里。

    “是不是误会,所有人心里有数。”他冷声道。

    塔克干族长呼吸一窒,知道拓跋勃烈是看穿了他的偏袒,却还是硬着头皮维护族民。

    “王,我族绝对不敢违抗您的命令,但事出突然,族民难免心慌意乱,一时之间自然拿捏不住分寸?还望王能够体谅宽恕。”

    “我能宽恕一次,不代表能宽恕第二次。”拓跋勃烈加重语气,接着转头望向在场所有的人,看得所有人将头颅压得更低。“我说过,这女人我另有他用,要是有人胆敢再无视我的命令,就休怪我就事论事,以国法论!”他铿锵有力的说道,刚悍昂藏的身躯蓄满逼人的气势,让人望之生畏,不敢不服。

    “是!”不只在场所有塔克干族的壮士,就连远处的妇孺们都为他的王威所震慑,纷纷臣服的低下头。

    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月魄却始终一脸漠然,不但对所有对话置若罔闻,甚至迈开脚步朝东方走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拓跋勃烈的视线范围,另一抹高大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面前,阻止她再继续前进。

    “王。”挡在月魄身前的斑图,立刻用眼神向拓跋勃烈示意。

    这段日子,他一直待在腾格里练兵,今晚来到塔克干,本是打算与王一同商议腾格里布军之策,谁知却正好瞧见这场面。

    就如同他的猜测,这南朝女人果然引起了纷争。

    拓跋勃烈回过头,觑了眼始终波澜不兴,仿佛置身事外的月魄,沉思了会儿,才朝斑图略略点头。

    “看紧她。”

    “是。”得到命令,斑图立刻退开身躯,任由月魄继续前进。

    而被允许通行的月魄,却没有回头多看拓跋勃烈一眼,仍是一脸漠然的循着水声前进,一点也不在乎身后又传来塔克干族长的抗议声,两人用着北国话一来一往的交谈着。

    “王,放任那女人四处走动,会扰乱人心的。”

    “有斑图看着,你大可不必担忧。”

    “但是”

    “我留下她,可不是拿来豢养的,是该让她了解状况的时候了。”拓跋勃烈转过身,凝望月魄冷漠孤傲的身影,心思瞬间转换万千。

    她比他预估的还要早能起身,这绝对是个好现象,可惜她的身份却始终让族民难以接受,看来在内战爆发之前,他得想个法子消除族民对她的歧见。

    这事得愈快愈好。

    月魄无视斑图的紧迫盯人,也无视一路上塔克干族民充满敌意的注视,依旧笔直朝着水声前进,接着不久后,她终于在一里外连绵的岩丘下发现两座湖泊。

    两座湖泊一大一小,四周长满许多树木花草,在莹莹月光下摇曳出树木花草独有的清香,有些花草她认得,但大多从未见过,十足的生意盎然,与沙漠荒凉贫瘠的景象形成强烈的对比。

    据说沙漠里的水大多来自于高山融雪,融雪渗入地底,在地底下一路蜿蜒,直到地势低的地方自岩缝间涌出,形成湖泊,北国人饮水灌溉,也能种出谷粮。

    “哪个是可以沐浴的?”指着前方两座湖泊,她用再标准不过的北国话,转身问向斑图。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斑图也不禁瞬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

    “你懂北国话?”

    月魄懒得回答这种废话,只是将话重复。“哪个是可以沐浴的?”

    斑图目光微瞬,再次为了她话中的了然而诧异。

    在沙漠,水源远比黄金还要贵重,拥有水源几乎等同于掌握住命脉,因此在北国尚未一统前,八大部族经常为了水源而争斗着。

    抢不到水源的民族只好逐水草而居,而有水源的民族则能安逸安居,并世代守护水源,为了确保水质洁净,北国人将饮用水和日用水划分得格外清楚,绝不轻易将两者混杂。

    身为南朝人,她对北国人的生活习性似乎了解不少。

    “大湖泊。”他简略回答。

    她点头,沿着坡面走下岩丘。

    斑图自然如影随形跟着。

    湖边有族民搁放的木桶,她用木桶打水,接着走到树丛后解开衣袍,并将弯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斑图听见衣裳落地的声音,立即转身背对,却依旧用耳力监视着她的动静。

    就着皎洁月光,她利落解开缠在身上的白布,拿着白布沾着桶里的冷水擦拭身子,接着再用剩余的水梳洗一头长发。

    沙漠的夜风冷冽逼人,四周虽有高耸岩丘削弱风势,然而风势挟来的寒气仍然让人忍不住颤抖,对大病初愈的她确实是个挑战,却已经不再是种威胁。

    如今她的伤势约莫好了八成,虽然还不能随心所欲的使力,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够在这茫茫大漠中来去自如,不过前提是,她得先想办法弄清楚这四周的地理形势,还有这儿的毒蛇猛兽。

    角落,几只毒蝎悄悄自岩缝间钻出,无声无息翘弓起尾针朝她袭来,冷眸不过斜斜一扫,冷锐银流便骤然自水边划去,瞬间将所有毒蝎截成两半。

    放下弯刀,月魄拿起披挂在树枝上的北国衣袍,大力一抖,确定没有任何毒物侵入,才迅速将衣物穿戴整齐,并反复扭干白布,将还淌着水的长发擦拭得半干,接着拿刀走出树后。

    就在月魄从树后现身的同时,斑图也转身继续盯梢,可月魄却似乎不打算四处走动,而是提气跃上一块巨大石墩,坐到石墩的顶端。

    她单脚弓膝,将弯刀搁在身边,左手臂则是随意搭在膝头,不发一语的远眺南方,任由凛凛夜风吹动长发衣摆,看起来既冷漠又孤傲。

    当拓跋勃烈拿着托盘走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几年间,关于她的流言传闻多到数不清,对南朝朝廷而言,她或许是最恶名昭彰的刺客,然而对南朝百姓而言,却对她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月魄,月之残,月之合,晦暗而幽诡的那面月,而她就如同她的名,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锁魂夺命杀无赦,专杀贪官污吏、将匪兵寇,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并以亡魂悼祭亡魂,以杀戮铲奸除恶。

    可即使她双手沾满血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南朝却依旧倾荡,百姓却依旧悲鸣,天下始终没有太平的一天

    “王。”

    盯梢的斑图一发现拓跋勃烈,立刻举步朝他走去,并在他的耳边低语报告,拓跋勃烈先是诧异扬眉,接着才示意他先行离去,稍晚再来讨论腾格里的布军问题。

    拿着托盘,他大步朝着月魄走去,同样轻易跃上高耸的岩墩,过程中没让托盘上的汤药洒出半滴。

    “既然你懂得北国话,为何不解释你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他走到她的身边问着稍早的冲突,却不再费心的使用南朝话,而是用北国话与她沟通。

    月魄不认为这话有回答的必要,仍旧沉默的眺望南方。

    冷风凛凛,将她湿润的长发吹撩得飘荡,却也将她单薄的身子吹得凉寒,他将托盘搁到她身边,接着理所当然解下身上的斗篷向她围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反应极快,在那充满他体温和气息的斗篷覆上自己之前,迅速回身将斗篷挥掉,谁知他的动作却更快,不但没让斗篷落地,还猝不及防挡住她的手腕。

    “你好不容易大病初愈,我可不希望你又一病不起。”他紧盯着她,灰色的瞳眸狂霸如刀。

    她冷瞪着他,当然明白他这不是在关心她,他好不容易把她救活,正盘算着该怎么利用她,自然不会允许她再次受到损伤。

    “披着,绝对不许再病着。”他不容她抗拒的将斗篷重新披到她身上,接着才松开她的手,俯身为她将斗篷系好。

    她抿紧唇瓣,气闷的转过头,决定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

    “为什么不解释?”他重复先前的问题,将托盘上的三颗羊肉包子递到她面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她一口一口吃着包子,依旧默不吭声,却发现他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她,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早已看清他专横的个性,只要他决定要做的事,就不容许他人反驳,相同的道理,只要他想知道的事,就不会容许他人沉默。

    直到她将包子吃完,甚至主动将托盘上的汤药喝完,他却依旧凝望着她,她才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回答:“北国人与南朝人之间充满成见和仇恨,若是让塔克干一族知道我懂北国话,之后徒增猜忌,不如不说。”

    “你倒是懂得明哲保身。”听出她话中的深谋远虑,他忍不住贝起唇角。“既然你不想招惹猜忌,为何又要向斑图坦承你懂北国话?”

    “早说晚说,横竖都要我死,又何必费力隐瞒?”她冷诮的看着他,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倒宁愿往后让耳根子清静些。”这些人以为她不懂北国话,成天在她周遭说三道四,实在烦人。

    “这倒也是。”他忍不住轻笑。

    看来这几天她时时刻刻戒备着毡帐外的动静,显然并没放过他与族民间的对谈,对于北国暗潮汹涌的国势,以及塔克干族民对她的看法,其实早已了然于心。

    与其让塔克干一族发现她懂北国话,胡思乱想认定她就是奸细,不如沉默是金,至少可以避免冲突,可惜她这份心思却还是让族里的小孩给破坏了。

    看着她右颊上新添的伤口,灰眸深处不禁掠过一抹暗光。

    虽然传闻中,月魄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可传闻终究只是传闻,不能尽信,可经过方才的冲突,却彻底验证出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至少,她对孩童倒是出乎意料的宽容与仁慈。

    依她的身手,要闪避那枚碎石简直易如反掌,她却不躲也不闪,任由那男孩投石泄愤,这不着痕迹的宽容,不经意泄露出她的柔软。

    掀开托盘上的药膏,他用指腹蘸了些许膏药,想要替她上药,谁知却被她一手挥开。

    这是她第二次违抗她,看着她桀骜叛逆的眼神,他忍不住再次勾起唇角,忽然觉得精神抖擞的她,远比虚弱苍白的模样还要耀眼多了。

    “你受伤了。”

    “死不了人。”她冷冷瞪着他,眼神写满抗拒,浑身上下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先前她之所以让他换药,是因为她确实碰不着背上的伤口,可除此之外,她不记得自己曾允许他触碰其他的地方。

    “你的命是我留下的。”他勾起嘴角,忍不住提醒她。

    “那又如何?”她微微皱眉,虽然早明白他留下她是有所图谋,却还是为他的眼神感到不舒服。

    这个男人压根儿是头笑面虎,愈是微笑,愈是让人觉得危险。

    “你的命是我仅有的仁慈,你必须回报。”他理所当然的说着。

    她依旧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瞪着一个疯子。

    “自我救起你的那天起,你的命便属于我。”谁知他却大言不惭的继续道:“我是你的王,此生唯一的主宰,我要你活,你就不准死,你必须对我忠诚,并且完全臣服。”

    “你疯了。”

    面对他狂妄的发言,她只有这句感想。

    他忍不住轻笑,浑厚的笑声低沉而有力。

    “我是不是疯了,你会比谁都清楚。”话还没说完,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的朝她袭去。

    她却是波澜不兴,瞬间反手挡下他的大掌,同时探向身边弯刀,他却看穿她的意图,比她早一步劫走弯刀,用刀背舍开她的追击,并探出另一只手朝她左臂的箭伤轻轻挥上一掌。

    “唔!”

    她闷哼一声,小脸瞬间发白,脚尖却更快的踢向他,谁知他却不慌不忙的再次出手挡下,厚实大掌瞬间化为灵蛇,无预警自她手腕底下一路上窜,将她右手臂紧紧缠绕,把她整个人扯向他的胸前。

    刹那,她本能探出左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自己一头撞上他的胸膛,他却在电光火石间,拿着她的弯刀架到她的颈子上。

    “如果我是你,就会乖乖听话。”他似笑非笑的给她建议,小心的没将刀刃碰上她的细颈,将她弄伤。

    “你做梦!”她咬牙,压根儿不在乎刀刃会不会抹上喉头,更不在乎左手臂上的箭伤会不会因此扯裂,硬是抽回左掌,狠狠朝他心口击去。

    掌起掌落,一抹刀光也倏地自她眼前消逝,拓跋勃烈迅速抽开弯刀避开她的要害,任由她一掌击上心口。

    “就算我是在做梦,难道你就不希望天下太平?”他四平八稳的反问,神情并没有因为接下她一掌而有所变化。

    “你?”她狠狠一愣,不只为了他的反应,更为了他意味深远的一番话,只是更让她在意的,还是他抽刀的动作。“为什么要抽走弯刀?”她忍不住问,不敢相信他非但没有乘机伤她,还硬生生的接了她一掌。

    纵然她的伤势只好上八成,无法随心所欲的运气使力,以至于招招落败,可方才那一掌仍然杀伤力十足,而他竟然能够不动如山,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还能气定神闲的与她闲聊,让人实在无法揣测他的内力究竟有多深厚。

    倘若他是想借此给她一个下马威,那么他成功了,至少她清楚明白,自己绝非他的对手,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收回她这条命。

    “你说,南朝北国间的这场仗究竟打了多久?”他不答反问,伸手指向遥远的南方。

    她紧紧皱眉,不想回答这问题。

    “将近三世。”他却替她回答。“仇恨已经带走太多人,不需再添亡魂,天下需要太平,全天下的百姓也需要太平,而仇恨无法改变什么,唯有放下仇恨,才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他话中有话的凝视着她。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可不认为他是在与她闲聊。这男人所说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包括留下她。

    他微笑,为了她的冰雪聪明。

    “你应该明白北国此刻局势,八族看似统一,然而其中却唯有塔克干和腾格里二族臣服于我,并与我古尔斑通一族友好,其他五族不是虎视眈眈,就是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内战恐怕在所难免,届时东南腾格里、西南塔克干,与我族古尔斑通势必又要出征,可惜十二年内战耗损我三族太多兵力,以塔克干目前仅存的兵力应战,多少令人担忧。”

    “所以,你要我这个南朝人帮塔克干打这场仗?”她眯眼,立即听出他话间的意思。

    “不,我不是要你打,而是要你非赢不可。”他加深笑意,眼神语气却是再认真不过。

    她迅速皱眉。

    “你若不是在痴人说梦话,就是眼睛有问题,以及我有三头六臂。”她忍不住反唇相稽,觉得他的想法简直荒谬至极,单凭她一人,怎么可能左右战局的输赢?

    更遑论整个塔克干族民压根儿不欢迎她。

    要塔克干族民和她携手合作,简直就像是棉花厂失火,免谈!

    “你能够单枪匹马大破北头山河套军营,血洗上百将领士卒,就代表你有足够的能力。”她能够在南朝横行无阻多年,始终让整个朝廷无计可施,便足以证明她不只身手了得,更懂谋略战术。

    “那不同。”

    “我对你有信心。”他笑。

    她又瞪他,为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到可笑,可惜在她开口反驳之前,他却早一步开口说话。

    “八大部族中,唯有塔克干与腾格里两族赞同我对南朝休战,一旦这场内战输败,其他五大部族便会乘机坐大,将我推下王位,肆无忌惮的持续南侵,届时生灵涂炭,烽火连天,对南朝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加重语气,清楚分析内战输赢的利害关系,让她不禁将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想起战火所带来的毁灭与荒芜,她不禁暗暗握紧拳头。

    “若是你赢了呢?”她忍不住问。

    “若是我方大获胜利,就能借机削去古特、巴丹、拉玛三族势力,并给北方观战的罗萨特、巴吉林二族一个下马威,彻底统一北国,只要我在位一天,北国便会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除非必要,绝不主动对南朝开战。”他目光灼灼的凝望着她。“北国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天下能不能太平,端看你怎么决定。”

    “北国不南征,不代表南朝就能太平。”她冷哼,故意挑他语病。

    南朝能否太平压根儿不是北国所能决定,比起战争,那些贪官污吏以及那该死的昏君,才是残害南朝百姓的罪魁祸首。

    “不错。”他也同意她的话。“可至少不会有更多的男人被强拉上战场,一去不回,也不会有更多的妇女被强掳沦为军妓,百姓不必为战争税赋而饿死,小孩不必担心失怙无依,全天下的百姓都可以重生。”他深深凝望着她,深邃的灰眸似水如烟,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入困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冷凝的眸终于产生波荡,她却迅速别过头,不发一语的遥望南方。

    没错,一直以来她所想要的,就是他口中那样的天下太平,然而事实却总让人心灰意冷——

    “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希望。”他淡淡出声,仿佛看透她的想法,语气中有坚定下移的决心和想忘。“三年前,扔石子的那男孩同样在战争中失去了父亲,南朝士兵将他的父亲凌虐而死,并砍下他的头颅在战场上耀武扬威,南朝北国间有太多的恩怨,而这一切,必须到此为止。”

    语毕,他拿起托盘起身,并将手中弯刀递到她面前。

    她仰头望向他,看着他刚悍身躯上所扛顶的责任,看着他深邃灰眸所期盼的太平天下,不禁伸手拿回弯刀,与他一块儿跃下石墩。

    她外出透气的时限已到,接下来她必须好好思考这场交易。

    思考一场内战,究竟能改变什么。

    同时思考一个主张天下太平的北国漠王,值不值得她用命去信一回。

    她跟着他一同回到毡帐,接着背着他,毫无扭捏地解开属于他的披风,将衣袍褪到腰际下,撩过长发坐在毛毯上,任由他替自己换药包扎。

    火光灿灿,清楚照映出她愈合的伤口,虽然她从未信任他,但这个月来,除了替她上药包扎,他确实没有做出任何该死的行为,对于一个南朝女人而言,或者该说对一个南朝刺客而言,他绝对是宽容而仁慈的。

    在他的身上,她丝毫感受不到对南朝的仇恨和成见,却能感受到他的决心和抱负。

    他正一心一意为北国百姓开拓安康的未来,并衷心期盼天下能够太平,一个国家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明君,而天下要的,同样也是这样的明君。

    如果是他,或许真的能实现天下太平。

    “我欠你一条命。”望着毡帐上那属于他的雄伟身影,她不禁脱口低语。

    “所以?”低沉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她沉默了会儿,才又出声。

    “如果我办到你的要求,你真的会信守你的承诺?”

    他勾起嘴角,在为她包扎的同时,也坚定地作出承诺。

    “我拓跋勃烈,从来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