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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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曼绿半夜肚子饿到前胸贴后背,撑着残存的一点体力出门买宵夜。

    幸好,她的住处门一开就是电梯。

    幸好,走出大楼,右侧一百公尺就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当初选这栋大楼当住家兼工作室,看上的就是附近方便的生活机能,邻近市场,小吃店特别多。

    她坐在便利商店里吃掉一客便当、一碗满满的关东煮,又瘦又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些红润。

    为避免同样的惨剧再度重演,她搬了一箱泡面和一盒鸡蛋、以及一堆高热量的零食回家。

    电梯门打开,里面有个亮丽美艳的娇小女子靠在角落,小小空间里尽是她身上的香水味,甜甜的,倒不刺鼻。

    邬曼绿挪出手,忽见十三楼的按钮亮着,便直接按关门,站定。

    “你就是刚搬来的那个摄影师?”那女子出声问道,声音是与她外表不相衬的低沉。

    “是。”邬曼绿侧身看她,心想,她是从哪个三姑六婆那里听来的?

    这个邻居的问话有些怪异,好似“那个刚搬来的摄影师”这件事在本栋大楼正被热烈讨论着——

    一、她自搬进来后只跟房东、大楼管理员以及那个叫段培风的委员说过话。

    二、她的工作只有房东以及那个叫段培风的委员知道。

    三,房东廖太太不住在这里。

    自以上几点归纳出——那个段培风就是三姑六婆的头头。

    思及此,邬曼绿不禁皱起眉头,难得长得那么斯文好看的男人,性格竟然如此婆婆妈妈,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我叫茱莉,是本名也是花名,在酒店上班。”

    听闻,邬曼绿不觉对这名娇小的女子产生好感了。

    毕竟不是什么风光的职业,能够如此姻坦然介绍,不卑不亢,充分展现了她的自信与好相处。

    “我叫阿曼,也可以叫小绿,网拍摄影师。”

    “我晓得。”茱莉娇柔一笑,那神态,连女人都觉妩媚。

    “你是从段培风那里听到关于我的事吗?”

    “你已经见过培风了?”听见“段培风”三个字,茱莉忽然精神抖擞了起来。

    “嗯。”电梯已达十三楼,两人步出电梯,继续聊。

    “觉不觉得他很有男人味?有没有心动的感觉?”茱莉兴奋的程度仿佛段培风是本栋大楼的骄傲,跟猫熊团团圆圆同级。

    “并没有。”邬曼绿对感情这种事少根筋,工作太忙了,忙得没时间风花雪月。

    “你眼睛有问题喔!”茱莉夸张叫道。“这么完美的男人你都不心动?”

    “我只好奇他是做什么的。”

    “听过全国最会卖车的钻石业务员吗?就是我们培风。”茱莉眯起眼笑,与有荣焉地说。

    “买车的?”邬曼绿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所以他主动来拜访我,是为了卖我车。”

    真相大白,果然另有目的。

    推说委员拜访,还提单车活动,其实就是想建立人脉好日后推销汽车给她。

    “哈!”茱莉大笑。“拜托,他现在根本不需要为找客户而陌生拜访,光是透过跟他买过车的老客户介绍,他都应接不暇了。”

    “咳”邬曼绿忍不住翻白眼。“有没有这么臭屁的业务员,个个客户捧钱上门,然后他还不一定有时间赚?”

    “我的车就是跟他买的。”茱莉十分肯定。“你不懂,他卖的不只是车,而是专业的服务,你无法想象的贴心,跟他买一辆车,简直就是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秘书,从此只要跟车子有关的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有没有这么神啊?”邬曼绿嗤之以鼻。“原本我看你漂漂亮亮,很有女人味,现在怀疑你是不是有点阿花。”

    “阿花”是邬曼绿的口头禅,一词多用,举凡三八、开朗、少根筋、搞笑——夸人的、损人的都能用“阿花”一言以蔽之,而什么时候代表什么意思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原本我看你挺有个性的,很合我交朋友的胃口,现在觉得你根本是机车。”茱莉立刻回敬她一句。

    “哈哈,算你会看人,我不否认自己真的很机车。”邬曼绿称赞她慧眼独具。

    “噗,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要有点阿花。”茱莉也笑了,突然觉得“阿花”两个字从邬曼绿口中说出来并无恶意,反倒喜欢她直来直往的爽朗个性。

    “要不是现在实在太晚了,我一定请你进来坐,咱们继续聊。”邬曼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明天十点还有外拍,得去补个眠。”

    “没问题,有空再聊,住棒壁而已。反正我每天大概都三、四点回来,七、八点才睡,想找我,不要客气,随时欢迎。”茱莉真诚地邀请。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不会跟你客气。”

    茱莉嫣然一笑。

    两人道过晚安各自回到自己住处。

    邬曼绿梳洗完立刻投入软绵绵的床垫,又是一沾上枕头马上睡着。

    她的生活便是如此单纯——

    忙、忙、忙,睡!

    忙、忙、忙,睡!

    茱莉是邬曼绿在“晶曜新贵”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一见如故。

    两人聊天时茱莉经常提及“段培风”而且赞不绝口,使得这个名字突然像涂上强力胶似的紧紧黏在邬曼绿脑中,挥之不去。

    按理说,以茱莉丰富的社会经验,不大可能分辨不出真诚与虚伪,可邬曼绿也不信一个男人可以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性,没有任何目的,完全出自于真心“纯粹交朋友”

    男人是这个地球上再功利不过的物种,绝对不浪费热情在无益的事情上。

    所以,要不是他还未对茱莉“出手”要不就是他更高竿,思虑更周延,是那种能够将他人玩弄于股掌间的老狐狸。

    因为还不认识段培风,所以无法反驳茱莉,不过,每次外出回来经过中庭,她都会暗暗观察大楼活动交谊厅的状况。

    她察觉,只要段培风在,交谊厅就格外热闹,人就特别多,但又不单以女性居多,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喜欢找他聊天,而他脸上的表情永远维持亲善和煦,从未显露出一丝不耐。

    “不可能!”

    再八卦的三姑六婆也有不感兴趣的话题,那个段培风怎么可能同时应付家庭主妇的柴米油盐、社会菁英的国际政经、老人家的腰酸背痛和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所以说——

    “一定有问题”

    邬曼绿根据从国中开始看推理小说的经验累积,以及差点成为刑警的敏锐第六感推断,这个男人若非有计划详密的可怕阴谋,要不就是有不为人知的重大隐疾。

    也许,他有偷穿女性内衣的特殊癖好,也许,他是令员警十分头痛,迟迟收集不到罪证的智能型犯罪集团幕后首脑。

    般不好再过个一年半载,他就会以什么慈善名义在住户间进行募款,然后中饱私囊,也可能要大家集资去投资什么高获利的事业。

    这推断一点也不夸张,打开报纸社会版,这种利用他人感情诈欺得逞的案件屡见不鲜,被害人之所以受害便是误以为加害者是能够信赖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

    “吓——”背后突然响起的嗓音把整个陷入沉思的邬曼绿吓了一大跳。

    她倏地回头,赫然看见脑中的“万恶之徒”就站在眼前,差点没魂飞魄散。

    “你不知道站在人家背后突然出声会吓死人吗?”她气得想扁他。

    “不好意思,刚喊了你三声,不晓得你没听见。”

    “叫我干么?”她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语气不善。

    “问你想不想参加下个星期五晚上交谊厅的课程,教做月饼。”

    “不想。”她很干脆地拒绝。

    “那中秋节前一个星期六的烤肉活动呢?”

    “你”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瞧。

    “住户免费参加,也可以携伴,约朋友一起。”他微笑看着她,等待回复。

    邬曼绿缓缓地眯起眼,心头冒出的疑惑像滚雪球般愈来愈大。

    他感觉不出来她“讨厌”他?

    她的态度已经机车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能“面带微笑”问她参不参加烤肉?

    可怕,太可怕了!

    一个外在形象包装得愈完美的人,因为缺乏抒发情绪的管道,愈有可能隐藏着可怕的精神疾病。

    为了公众安全,她得揭开他的假面具。

    “好,我参加!”

    “太好了,我们都很期待能有进一步认识你的机会。”

    “认识我干么?”她冷漠问道。“你们这些人喜欢在人家背后说人闲话?”

    “你刚搬来,大家对你好奇,想认识你也很正常,况且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段培风好脾气地说,对她莫须有的指控没有多加辩驳。

    “我长得很漂亮吗?”呵呵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原来是只色鬼。

    “大家都夸你漂亮。”

    “你呢?”她故意凑近他,眨眨美丽的长睫,引诱犯罪。“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论气质,她绝对排不进美女行列,但明眸皓齿,五官细致端正,身段苗条匀称,猛一看,是不差啦!

    “漂亮。”段培风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你有女朋友吧,”她逼前半步,娇嗔地说:“有女朋友的人可以随随便便夸奖别的女人漂亮吗?”

    “没有,我没有女朋友。”他再退后半步,以免不小心触碰到她。

    “怎么可能?长这么帅、个性这么好的男人没有女朋友,我才不信,除非世界上的女人都瞎了。”她说这些话的同时直想奔回住处,冲进厕所大吐特吐。

    妈呀,这么恶心的声音她竟也装得出来,而且睁眼说瞎话,虚伪!

    段培风只是笑笑带过,没打算和她争辩这件事。

    所有人,凡是第一次听说他没有女朋友的反应都一样,没有人相信。

    “还是”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胸膛,一派天真地试探“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段培风望着她,露出一贯的笑,并没有说什么。

    邬曼绿发誓,刚刚他的肩膀有稍微地震了那么一下,虽然只是很小幅度,但她视力超好,不会看错。

    如此一来,她更确信这个人刻意想给人一种“完美”的假像,像刚刚,明明是**一枚,还装得像正人君子,频频倒退,好像她才是要扑上去的饿狼。

    “这次中秋节烤肉,我谁也不认识,你一定要把我排在跟你同一组喔!”她决定了,决定“牺牲小我”拿自己当诱饵,揭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为民除害!

    “这个”段培风略感为难,因为太多人跟他说同样的话。“我是主委,当天要注意的事情很多,所以不会特别编在哪一组,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都在。”

    “是喔”她垂下长睫,一脸失望。“还是,我当你的助理!苞在你身边是不是可以更快融入这个社区,更快认识大家?”

    “这么说也对。”段培风不疑有他,爽快应允。“那就这么决定了,那天有劳你帮忙了。”

    他没想到看来冷漠的邬曼绿原来如此古道热肠,所以说,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建立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去了解。

    “谢谢你的邀请,我很期待。”邬曼绿计谋得逞,笑得好不灿烂。

    “那月饼的课程?”

    “喔,那个就算了,我不想因公共危险罪被员警抓走。”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他听懂她的意思,莞尔一笑。

    段培风勾起嘴角时,会隐约露出右侧脸颊上的小酒窝,黑亮的眼眸闪闪地像藏着无数星星,要命地勾魂。

    见过帅哥猛男无数的邬曼绿一时看得出神,待她发现自己竟在明知他的真面目的情况下还像个花痴般盯着他瞧,懊恼地想戳瞎自己。

    太危险了,这个男人拥有一双迷惑人心的邪恶之眼,一定要快快除之而后快,以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晶曜新贵”中秋节联欢晚会——

    早在半个月前,整栋大楼就已经因为节日即将到来而处在一种遏制不住的亢奋激情中。

    邬曼绿不懂,中秋节年年都有,而且无论公司行号、小吃店面、街头巷尾、家家户户谁不烤肉?有需要为一个如此稀松平常的活动释放这么多能量?

    只能说大家真的太精力旺盛了。

    而她,一开始觉得纳闷,到后来根本把这件事忘了。

    一般人欢度节日就是商人荷包满满的销售旺季,所以,五花八门的促销活动早已热闹展开,身为网拍摄影师,邬曼绿当然更没时间休息;除了平时常态配合的客户外,再加上每到“中秋节”这种有送礼习惯的节日才打广告的商家,把她操得又瘦了两公斤。

    这也难怪她对各种节日无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当天傍晚五点,她的助理阿花开心地宣布:“今天的工作全部结束,”

    整个工作室的伙伴全都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狂喜中,邬曼绿取下相机交给助理,累瘫了地飘向小沙发,躺下就闭上眼,准备补眠。

    “巫婆!”阿花见状况不对,连忙将她推醒。“你可别睡着啊,晚上六点半要上顶楼烤肉,我们几个先回家快速洗个澡,全身黏答答的。”

    “嗯”她根本没听清楚什么事,虽然隐约察觉今天工作安排得特别少,不晓得为什么,不过,只要有机会休息,她的大脑可以立刻“当机”什么都不想。

    助理离开不到一分钟,她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睡梦中,不知哪里飞来的鸟,一直在她耳边“啾啾啾”叫个下停,扰人清梦,硬生生将她吵醒。

    待她凝神细听,才听清楚那鸟叫声原来是门铃。

    “门铃!”她惊醒,倏地从沙发弹坐起来,不晓得今夕是何夕,以为自己睡过头,工作迟到了。

    她拨拨脸上发丝,揉揉眼睛,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去开门,门一开,没想到站在外面的竟是段培风。

    “什么事?”她惊魂未定,心跳好快。

    “来问你忙完了没有,活动快开始了,有些事想先跟你讨论一下。”

    “什么活动?”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烤肉,你说想快点认识大家,所以当活动助理。忘了?”他见她披头散发,又累又苍白,虽然睁大了眼,可掩不住疲惫。

    “刚刚想起来了。”包括为什么今天工作特别少,包括她睡着前助理告诉她要回家洗澡的事。“所以现在是晚上,不是早上,也不是下午?”

    “对,已经六点,算晚上。”

    “呼”她吐了好大一口气,方才从沙发跳起来,瞬间绷紧的神经耗尽她所有能源,一时间松懈下来,像泄气的气球,顿时全身软绵绵,连站都站不住。

    她慢动作倒向段培风,头顶着他的肩。“借我靠一下。”

    他垂着双手,动也不动,由她靠着。

    她好轻,如棉絮一般,感受不到重量。

    之前经常见她进出大楼时背着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有时搬整箱矿泉水上楼,有时肩挑着木材、手提着油漆,像个神力女超人。

    他不晓得,近看,她竟如此纤细,瘦得让人担心。

    “还是你回去好好睡个觉,晚上的活动别参加了。”他突然间觉得心疼,是什么原因让她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怎么可以?”邬曼绿猛地抬起头看他。“答应人家的事,无论如何一定要遵守承诺,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

    “这么说没错。”他忍不住笑了,觉得她那大义凛然的认真口吻十分可爱。“不过你看起来太累了,这并不是非参加不可的活动,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耍赖”仿佛是女性与生俱来的特权,他从没听过哪个女人如此看重“信守承诺”这件事。

    她很特别,无论是工作、性格、观念,包括行为举止都令人印象深刻。

    “我要去。”她坚定说道。“进来吧,随便找地方坐,等我十分钟,我很快就好,冰箱有饮料,自己拿。”

    她请他进门,说完,迳自走进房间。

    段培风环顾四周,哑然失笑。

    她连住的地方也令人印象深刻。

    这环境似乎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杂乱数倍。除了摄影用的布景一角搭得十分浪漫唯美,其余不会入镜的空间简直乱到一种抽象派艺术的境界。

    他根本找不到“能坐”的地方。

    唯一一张沙发,上头披挂一堆丝巾、衣物、布偶,但隐约看得出有一个“人形”的凹陷,他猜想,她来开门之前应当是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有人可以管管她,要她别这样虐待自己?

    “我好了。”当邬曼绿再度出现时,已经洗完澡换了一套衣服。

    虽然只是常见的衬衫、牛仔裤,可穿在她身上就是别有一分自信洒脱的味道。

    她白净的脸庞还留有刚洗过脸未干透的湿润,脂粉未施,但已一扫先前的疲态,光采动人。

    段培风感到不可思议,前后不过十分钟的事,她像换了一个人。

    “再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小心我戳瞎你。”她白他一眼。

    要命!差点忘了在这忙死人的时候还答应去参加什么鬼活动的目的,居然还笨笨的“引狼入室”

    这个男人真有本事,接二连三地松懈她的心防,还一度让她有种可以“依靠一下”的错觉。

    都怪她实在太累了,才会这么不小心。

    今晚,她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专注力,找出他的破绽,抓住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