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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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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吃芋头粥。”

    “啥?”杜小月一脸错愕,以为眼前的男人在说火星话。

    “而且要用大甲的芋头。”

    “我买得到芋头你就要偷笑了,还指名要大甲的芋头?”她啧了一声,替他盖好被子,确定他的手脚都在棉被里。

    “其他地方的芋头口感不好。”万毅元躺在床上,睐看站在床边的她。

    “生病的人,不要这么挑嘴。”

    她知道大甲出产的芋头松、香、q,那入口滑嫩的口感,是芋头界的极品,但在这种时间点上,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就是因为我生病了,才要挑嘴。”他说得理所当然。

    “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去哪里弄大甲芋头!”在这河东及河西两村,菜市场早在中午就已收摊。

    “医院里的东西像狗食。”他一脸嫌恶。

    她看着他那副气虚到快死了的模样,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足足瘦了五公斤,只要来个轻度台风,她恐怕就会被风吹着跑,但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说:“好啦,我去想办法。你先睡一下,我马上回来。”

    就在她转身要走出他房间时,他小声地喊住她。

    “小月。”

    “干嘛?”她回头,以为他良心发现不需要大甲芋头了。

    “不要按电铃吵我。”他伸长手拿起床边矮柜上的一串钥匙,对她摇动手中的钥匙。

    “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但她也只能认命的走上前,鼓动双颊,拿走他手中的钥匙。

    一切都是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她这个瘦到只剩一层皮的可怜人,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照顾他。

    这个臭道士,不但没有拒绝她的照顾,还对她使唤来、使唤去,甚至把家里的钥匙就这么交给她。

    她只好回家跟母亲求救,谁让她的厨艺就只会三宝,就是泡面、煎蛋、蛋炒饭。

    她以有同学生病当藉口,问清楚芋头粥的做法,正好家里有芋头,她也就不客气地拿走了。

    杜母心中的欣喜是无法言喻的,至少女儿已会关心到其他的事情,不再是无魂无心的活死人模样。

    “小月,照顾你同学的同时,也要照顾你自己,别让你爸和我担心,万一你要有个万一,妈也是活不了的。”

    “妈,你放心啦,虽然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很快好起来,但我绝不会做出让你和爸爸伤心的事。”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今晚不回来吃了,别等我。”

    杜小月提着母亲准备的食材,记录下母亲说的食谱,马不停蹄地回到万毅元的家。

    看着手中他给的钥匙。她和他有这么熟吗?

    在昨天之前,两人有八年还是十年没见过面,他到底是怎样的自信,他都不担心她是坏人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钥匙交给她这个陌生的亲戚?不怕她把他的家当搬光吗?

    她先上二楼看看他,他睡得很沉,她以手背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他没再发烧,这才放心地下楼去煮粥。

    直到万毅元闻到一股浓厚的焦味,反射性地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全身酸痛、脚下虚浮,只穿着单薄的短衣短裤,在冷飕飕的寒风之中,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楼。

    烟雾从厨房的方向飘出来,他一边用手挥开那股刺鼻味,一边冲进厨房,正打算灭火时,就看到呆站在炉火前的杜小月。

    “你在搞什么?!”他跑到瓦斯炉前,幸好已经熄火了。

    “我”她一脸惊骇。

    他将她拉出厨房,让惊魂未定的她在餐桌椅上坐下。

    他上下打量着她,急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一脸痛苦,双手抬得高高的。“那个油要热嘛,我想说就边削芋头皮边让油锅热,结果我越削皮,双手就越痒,我想应该是蚊子咬我,就走去客厅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结果就忘了关掉瓦斯炉,等到我发现”锅子几乎要烧到爆开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不是被蚊子咬到,芋头里含有特殊的黏液,会刺激皮肤发痒。”

    她挑眉问:“那我是被芋头咬喽?”

    “嗯。”“你早就知道削芋头手会痒?”

    “嗯。”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

    “那你也不告诉我,还叫我煮芋头粥引”她在他身后吼着。“你怎么这么坏心!”

    她认真怀疑,这个臭这士根本是故意在整她。

    “我怎么知道你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他从厨房里回应她的话。

    “这个死小万!”她在嘴里轻声骂着,正想一走了之时,就见到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铁锅。

    他将锅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前坐下,手里拿着打火机,打亮打火机的火。

    “你干什么?我差点火烧房子,现在你要来烧我吗?”她惊吓到差点跳离椅子。

    他以右手轻易抓住她的右手。“别乱动,小心真的被火烧到。”

    “那你在做什么?”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可是碍于他的动作,只好作罢。

    “被芋头咬到得先用火烤,等手烤热了再放到醋水里面浸泡,这样就会止痒了。”

    “真的?”她一脸狐疑。

    “你是不是边削芋头皮边用水洗手?”他看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打火机。

    “是呀,我觉得痒,就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水。”她点头。

    “生的芋头碰到水,会让皮肤更痒。”他哑着嗓子,每说一句、痛一次,但他还是得说。

    直到她的双手微热,似乎真的没那么痒了,接着她将手泡到锅子里的醋水中,片刻后,她脸上展露最近难得的笑意。

    “真的不痒了,好神奇哦。”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你怎么会知道要这样止痒?”

    “我不像你那样没常识。”他冷冷地提醒她。“我快饿死了。”

    “你”她的笑意凝结在唇边,很想发火,却还是硬生生忍住。

    “我去外面买面给你吃。”煮饭果真需要天分。

    她以为他会同情她、可怜她,叫她不用煮了,谁知道他却从抽屉里拿出吃手扒鸡用的透明手套,丢到桌前。

    “削芋头记得戴手套,煮好了再叫我起床。”全身越来越冷,一遇上她,他的病症恐怕没有那么快会好。

    “你”她看着手套,双眼睁得很大。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好想让人掐死他?“你不怕我把你的厨房给烧了?”

    “我是病人,我想吃芋头粥。”丢下话,他转身上楼去。

    她瞠目结舌,气得牙痒痒。她大可走人,可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和。

    至少她还有能力照顾一个病人,虽然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个祸是她闯出来的,她就得自己收拾,总不能叫婶婶来照顾他吧。

    她认命地又走回厨房,这次记得戴上手套,在将手指头切出一道伤口、甚至被几滴热油喷洒到脸上的惊险过程下,她终于把芋头给炸好了。

    她再接再厉按照母亲给的秘诀,以剩下的油去炒香菇和肉丝,最后加上洗好的白米还有满满的清水。

    看似简单的料理,在她手忙脚乱、差点把厨房给烧毁的惨烈下,才完成了一道芋头粥。

    拿锅铲比拿粉笔还要难上千百倍,从今尔后,她绝对不敢再嫌弃妈妈的手艺了。

    她认命地走上二楼,心里盘算着叫他起床吃粥后她就要离开。

    只是当她看见满面通红、额际冒出细汗、眉心蹙得死紧的万毅元时,

    不用温度计,她就知道他又发高烧了。

    在这个时间点,有个陌生的亲戚这么需要她,她曾经几乎停摆的心跳渐渐地跳动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呼应着万毅元的病痛,她得为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心跳。

    虽然杜小月的手艺很烂,煮出来的东西又很难吃,连她自己都觉得很难下咽,万毅元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把东西全吃光。

    他一直排斥吃药,就像闹情绪的小朋友。她对他没有爱的教育,只能学他那种揶揄的口吻。

    “不吃不会好的,要是让自己的脑子烧坏,你年纪这么大了,可是连启智学校都进不去的。”

    他没有因为她的尖酸言语而生气,反而有股愉悦的笑意。

    她看着他把药吃下,看他乖乖躺回床上休息,才说:“这样才乖嘛,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过来帮我洗衣服。”那是直接的命令。

    “啥?”她一样的受惊。

    他挥动被白纱布包扎的两手。“不然我找我大姊来也行。”

    摆明着是威胁她,她也只能受制于他的威胁了。“好啦。”

    “客厅电视柜里有医药箱,你手上的小伤口,千万不要变成蜂窝性组织炎。”

    果然他没有一句好话,但看在他还会注意到她食指上的小伤口,她暂时不跟他计较。

    对她而言,有事情让她忙碌是最大的恩赐,尤其是待在家里以外的地方。

    在家里,除了面对父母关爱的眼神,还有大姊那夺命连环call,虽然她的大姊已经出嫁,但声音还是无所不在。

    那股温柔的言语、讨好的姿态,压力沉重到让她整天心头都像被大石给压住,有时太多的关爱也是会令她窒闷到难以呼吸的。

    来到万毅元这里就不同。

    除了在溪边的那一天,他再也没跟她说什么大道理,有的只是讽刺她、调侃她做家事的无能,完全没有提起白少安。

    在他家,她像是找到一个避风港;他给她一个空房间,让她可以在那间客房休息、静心。

    这是一个没有长辈的世界,越忙她就越不会东想西想,越忙她就越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五天后。

    万毅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摆放着一台手提电脑,萤幕上满满的程式语言。

    那副大老爷的摸样,真的是把她当奴婢,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几天的三餐全是她负责料理,从芋头粥到吻仔鱼粥,然后进阶到香菇鸡汤及炒青菜,每天晚上他都会开出隔天的菜单,她只好一早起床就钻研食谱,赶着到菜市场买菜。

    她还得帮他洗衣,他甚至毫不知羞地把内裤也丢给她洗,连扫地拖地也都只出一张嘴,完全不在乎她单薄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这样的劳动。原来家庭主妇的生活不是普通女人可以过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漂亮的塑胶袋,里面装满十几颗色彩艳丽的软糖,她抓了一颗塞进嘴里,微甜的草莓口味,刚好可以压抑胸口的怒火。

    “你还真幼稚。”他嗤笑一声。

    “谁规定大人不能吃糖果?”她挑眉反问。

    “是没规定。不过那代表心智有某一程度的幼稚。”

    “我天天跟小朋友在一起,我这是童心未泯、青春可爱,哪像你是未老先衰、老气横秋。”

    他睐看她一眼,笑了。“你很有活力,不错嘛。”

    “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我明天不用来了。”跟他抬杠,其实感觉也挺不赖的嘛。

    “快过年了,你的确该回家帮忙你妈大扫除。”

    听他一点都不挽留她,她的心竟有着莫名的空虚,尤其他一声谢谢都没有,对她的差遣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喂,你都不用工作吗?”

    他冷冷地说:“我不叫喂,你该叫我小舅舅。”

    “嘁。”她不以为然。“你年纪比我小,别想我会跟着杜小雪喊,不过我倒可以喊你小弟弟。”

    “没礼貌的女人。”他关上手提电脑,将电脑搁在茶几上,心里却在发笑。

    “你才是没礼貌的男人。亏我这几日这么辛苦的照顾你,你是这样回报我的?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她说这话时也没有真的在生气,纯粹是一种邀功的姿态。

    他看看外头的天色。今天寒流来袭,天色更是黑得飞快。“你早点回去吧。”

    “你很奇怪,一到天黑你就赶我回去,到底是为什么?”

    撇开他第一天昏睡时不算,从照顾他的第二天开始,他早早在下午四点就喊肚子饿,等她煮完晚餐,她连自己煮的饭都没吃到,就被他给轰回家。

    “你也出来一整天了,我不想让你爸妈担心;况且,你一个女人还是不要太晚回去。”

    这个臭道士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知道他都是为她好。“我长年都住在台北,我爸妈早就习惯我不在家,要不是发生少安这件事”

    她没把话说尽,一提到白少安,她的思绪就陷入苦涩。

    “早点回家,晚上没事就不要再出门。”他说得很慎重。

    她凝眉细思,倏地有着恍然大悟。“你还在担心我会做傻事,是不是?”

    “当然不是。”他扬起嘲讽的笑意。“还是你很喜欢我这里,不然你就干脆留下来过夜。”

    她瞪他一眼。“你长得这么帅,可惜嘴巴这么坏,这样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我没打算要结婚,根本不用嘴巴好来讨女生欢心。”这是事实。

    “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干什么不想结婚?”

    他没打算继续这种话题,看了一眼墙上的咕咕钟,随即拿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执起她的手,一把套进她纤细的手腕中。

    “你干什么?”她的双眸一亮,这个手环好漂亮,透明中呈现金黄的圆润珠玉,闪着如同珍珠般的光芒。

    “这是纯天然的蜜蜡,受过妈祖的香火,可以保平安。”

    “干什么要给我?”她想拿下来,却看到他眼神里的坚决。

    “你不是说我不懂礼貌?这几天辛苦你了,就当成给你的谢礼。”

    “不行啦。”她推拒。

    “听我的话,你除了洗澡之外,都不要拿下来,记住。”不顾她的反应,他硬是要她收下。

    “你干什么突然这么有礼貌?这一定很贵重,我不能收。”这串晶亮的佛珠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让她感受到莫名的心定。

    “以金钱来衡量的话,这是便宜货;以能量来说,它可以安你的精气神。”

    “这么好用?”她明白他的用意,是担心她整天胡思乱想。

    “试看看就知道好不好用,你快回去吧。”他又把手提电脑抱到膝盖上,一副懒得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手腕上多了佛珠,感觉那股奇异的重量,她摆摆手,拿着自己的随身包包离开他家。

    直到空间又恢复他一人时的安静,他才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

    这几天她的运动量大,食量也跟着大,在不知不觉中,脸颊凹陷的肉又缓缓地长了回来,再也不是苍白到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一颗悬挂的心,缓缓的放下。

    “杜妈妈,我是小万。”他的大姊称呼杜小月的母亲为大嫂,虽然他跟杜母属同一个辈分,但他还是尊称杜母一声杜妈妈。

    “小万,身体都好了吗?”杜母亲切地关爱。

    “都已经好了,多亏小月的照顾。小月已经回去了,她明天就不过来我这里了。”

    “她去你那里,是你在照顾她,你生病了还得帮我看着她,杜妈妈真是过意不去。”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请你多多留意,最好晚上不要让她出门。”

    “好,我明白,我会留意的。”杜母满心感激。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杜妈妈再见。”他切断手机,将手机搁在茶几上。

    一开始是杜母央求他为杜小月收惊的。

    那一天,他去杜家送妈祖的护身符,才会有机会在溪边阻止杜也月做傻辜。

    之后,他就一直瞒着杜小月跟杜母保持联系,杜家父母才会这么放心的让杜小月天天出门。

    夜色迷蒙,常会引起不必要的错觉,以她现在的体质及精神状况,一到黑漆的夜晚特别容易脆弱。

    白少安是枉死的,虽然已做法事超度,但就怕白少安的执念太深,对人世间心有未甘;以她对白少安的恋恋难舍,这都会让白少安的魂魄无法顺利转世,对她是绝对的坏事。

    包糟的情况是白少安若执意想把杜小月带走,那事情就会更加棘手,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他只能防患未然,以有形的平安符及佛珠护住她,让无形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侵入她的意志。

    只希望她对白少安的思念越少,这样白少安也能早点了无罣碍。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杜小月周全,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看着一屋的孤寂,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自己永无止境的病下去。

    农历年三十,家家户户庆团圆的节日,更彰显了她的孤独心碎。

    杜小月在傍晚时分来到白家,想在白少安的种主牌位前上香,白家父母仍然哀戚伤痛,对她有着浓浓的不谅解。

    自家人拒绝让她进门祭拜,在她的苦苦哀求下,还是无法了却心愿。她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把委屈都往肚里吞。

    自家父母明知是白少安背叛在先,但还是指责她是罪魁祸首。她明白白家父母承受丧子之痛的苦,她不在乎成为他们宣泄的对象,只希望他们的情绪能找到出口。

    离开自家之后,冷冽的风中,她似乎听见白少安那温柔的嗓音,牵引着她前进的步伐,让她的机车方向一转弯,偏离回家的路径,莫名地又来到野溪边。

    没有万毅元可以照顾,虽然她努力帮忙母亲采买年货以及大扫除,但越接近农历春节,愧疚的情绪越浓,简直到达了崩溃边缘。

    当她伫立在野溪边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这股恐慌以及死寂。

    “小月,你在哪?”

    手机里的万毅元劈头就问,他已经听见那潺潺的流水声。

    “在”面对湍急的水势,她居然无法说出自己的所在地。

    “你在溪边?”他冒着交通违规,边开车边打手机。

    “嗯。”没想到却被他猜中了。

    “你立刻离开溪边,你该回家吃年夜饭了。”他少了平时的稳重,有着连他都不自觉的恐慌。

    “对厚,我该回家了。”她有些茫然,万毅元那温热的嗓音,像是一记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

    “小月,你去祭拜白少安?”这是杜妈妈通知他的。

    她没怀疑他为什么知道,更没想过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她看着这片清澈的溪流,思绪慢慢归位。

    “是呀,我想去他家祭拜他,想尽一点心意,可是他爸妈不让我祭拜。”那一直是她的遗憾,她未送白少安最后一程,如今却连祭拜也不得其门而入。

    “你赶快回家,我现在要去你家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溪边距离马路约莫五十公尺,她缓缓朝马路的方向走上去。

    “你妈妈没跟你说吗?今年的团圆饭,我姊夫他们一家,还有我,要去你家一起围炉。”

    “咦!真的吗?”

    “人多热闹嘛,剩下的我们见面再聊。”

    “哦。”她切断电话,来到自己的机车旁。

    她记得以前总是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围炉,大概万毅元上高中之后,两家人好像就再也没有一起围过炉,今年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天黑得极快,片刻就从灰蒙蒙变成暗黑。

    她往吊桥的方向探看,似乎有个朦胧的身影伫立在桥头。

    她不该让父母担心,她该早点回家过个快乐的团圆夜。

    心里这么想,双脚却仍钉在原地。她想看清那朦胧的身影是出自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个人站在吊桥上?

    直到万毅元开着车来到杜小月身后,她仍然没发现有车子靠近。

    他在距离她约莫两公尺的距离停妥轿车,缓步地走向前,看到她那空空的手腕,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全身上下立即泛起阴冷的鸡皮疙瘩。

    他射出凌厉的眸光,狠瞪着远方。

    他无愧于天地,浑身散发正义之气,摆出法师的基本行体动作,悄悄地口念咒、手掐诀。

    喃喃念起伏魔降妖的经文,拇指在四指的掌指间快速移动,只差没有踏罡步斗。

    上一次,他因为摔伤,才让阴气有机可乘;他长年助鬼魂回归,他哪有在害怕鬼魂的道理!

    他运气于四肢百骸,在意念中想着妈祖神威,不管吊桥上那团黑影是什么,他得护住她,让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受到阴气的侵袭。

    片刻后,杜小月才惊觉自己怎么会呆站在这里,她实在糟糕,最近总是恍神得厉害。

    一回头想要骑车,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万毅元。

    他的神情专注,嘴里喃喃有词,双手结印,她认得那是法术的姿势,她一脸纳闷。“小万,你在干什么?”

    万毅元收起真气,转回意念,放下原本掐着手诀的双手。

    “我才要问你,你在干什么?你不在家里帮忙弄团圆饭,跑到溪边做什么?”黑眸瞪看着眼前的麻烦,他气得很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看见她那茫然又空洞的模样时,难听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她蹙紧眉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溪边,你信不信?”

    “我信。”他走向前。

    “你真的信?”她细想果真不对劲。

    她至少也是为人师表,还算是有点脑袋。可是最近她却常常犯糊涂,她以为自己是悲伤过度,可是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跑来溪边,这让她全身发起寒颤。

    “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种玄学之事,他不会多说,这样她的心境才能无牵无挂。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刚刚就在路上。”他一脸不悦,冷冷质问:“我给你的佛珠呢?”

    她看了看空着的右手。“啊,一定是下午帮忙洗菜时拿了下来,结果就忘了戴上。”

    “你真的在当老师吗?”他在温和中有着犀利。

    “什么意思?”

    “记性这么差,你会误人子弟。”

    “臭道士!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她微嘟着小嘴,他那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只辈分比她高,连年龄都比她大似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有吃瘪的份。

    “真话永远都比假话难听。”那句臭道士带着撒娇意味,万毅元的心微微动了下。

    “我是最近才记性不好的。”她一脸委屈。

    “那更应该把佛珠时时戴上,会帮助你醒脑的。”她看似精明,却是有着傻大姐的迷糊性格。原以为佛珠给了她之后,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太多的接触,看来是他设想得太好。

    “那佛珠真的这么厉害?”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信不信随你,那是经过妈祖加持的。”事实上,那串佛珠戴在他身上已有十年之久。

    “我妈总是说我应该要去收惊,或许我的魂真的不见一半了,才会这样糊里糊涂。”她的话里很感伤,泪水眨在眼眶中。

    “回去吧,我大姊和姊夫都已经到你家了。”他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推推她的手臂。“我忘了你家在哪里,你骑在前面带路。”

    “哦。”

    纵使有许多的疑问,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盘问的好时机,只好骑上机车,朝家里的方向前进。

    这个臭道士,有时嘴巴坏得像是死小孩,有时体贴得像个老绅士,她实在弄不懂,明明两人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交集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生命中会突然冒出这个人来?

    乡间的星星总是太亮,对照她的身影更显孤寂黑暗。

    人的意念很可怕,若是想求生便能求生,想求死便会求死,那是巨大的咒语,能量强过所有驱鬼斩妖的法器。

    他的车子就在距离她家不到一百公尺之处突然莫名地爆胎,幸好他车速不快,努力稳住方向盘,才没让车身打滑,让他能够缓缓地滑行到路边停妥。

    他惊出一身冷汗,走在前方的她并没有发现他车子的异样。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他现在能护着杜小月,那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