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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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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通电话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后来是怎么回应的、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回应,我也记不得了,哭得累了,电话断了讯,昏沉沉睡到天亮。

    醒来时,头痛,喉咙痛,眼睛肿。

    摸了摸额头,热度有点不太寻常。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昨天情绪乱糟糕一把,像个疯婆子一样脱序。

    我打起精神,简单打理得比较能见人一点,拎着皮包自己去看医生。

    因为重度流感,反复发着高烧,在医院待了三天,才被医生恩准放行回家。

    踩着虚浮的步调回房,将身体往床上抛,就不想再动。

    好累,好想喝一碗齐隽煮的热粥,就算是甜得腻死人的芋头粥都好想念

    空腹吞了药,昏昏沉沉即将入睡前,依稀听到电话铃声,我懒得爬起来,也就任由它去响。

    不知睡了多久,铃声又响起,为了安心睡觉,这回忍耐着爬下床,接起电话喂了两声,才忧惚发现响的是门铃,又拖着脚步去开门。

    “天!小靓,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样”是怎样?我知道看起来应该不太美妙顺眼,住了三天医院,几乎是靠营养针度过,气色本来就会差了点。

    在我恍神得差点撞到玄关柜时,杨季楚及时伸手扶住我。

    “打你手机没接,简讯也没回,就知道会这样。”

    平时我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都找得到人,这三天我除了拨电话到会司请病假以外,其他都没精神理会。

    他替我煮了稀饭,吃完以后又倒头回去睡。

    对于时间的流逝,我不太有概念,反正他叫醒我,塞食物、塞药包,我只负责吞下肚就可以。睡睡醒醒了几回,再一次醒来,没看见杨季楚,倒是客厅传来刻意压低的音量。

    “刚吃完药,睡了有点糟,我刚来的时候,她抱着你的衣服一个人躲在床上哭。”

    我一呆,瞬问领悟他是在跟谁讲电话。

    顿时间,我拿不定主意该假装没听到以免尴尬?还是适时出现别让他泄我更多底?

    必于我和齐隽的事,他是知道的,之前来找我,遇到了也能和齐隽聊上几句,我已经很习惯对他说心事,他开口问了,我就绝不会隐瞒。

    倒是不晓得这两个男人太有默契还是怎样,在我面前从来不曾提过对对方的观感与看法。

    “别误会,我没责怪的意思,你有你的难处,本来就没有办法马上飞奔回来,我会就近照顾,你不必太挂心,只是——”他顿了顿,像是在扰豫该不该说。“齐隽,对她好一点,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鼻头酸酸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这个人心太软,总是为别人着想,受了委屈却第一时间先检讨自己。明明外表看起来聪明、能办强,可是面对感情,她很单纯,只知道一味傻劲地付出,连要点小心机、在爱情里为自己谋点小埃利都不会,你只要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可以挖心掏肺为你付出,傻得可以。”

    “她从来不对你要求什么,不是她真的无欲无求,而是怕多要一点点,会造成你的困扰,如果你愿意给,就会给。原本我是不该多嘴的,只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她,这样全心全意对待你的傻女人,你一辈子很难再遇到第二个,错过了我保证你会后悔到死。”

    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我没细听,安安静静躺回床上。

    饼两天,我状况好多了,再度接到齐隽的电话,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明天就销假上班。”

    “要不要我回去看你?”

    “不用了啦,小靶冒而已,来回一趋很麻烦耶。”学业、工作都要放下,还长途跋涉的,何必让他这么累?

    “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这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接着,两方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犹豫地开口。“关于那天,你说的事,如果你——”

    “齐隽。”我轻轻打断他。“我胡说八道的,那天发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全忘了吧。”

    “是吗”他喃喃说:“只是一时冲动?”

    “嗯。”无论他要说的是什么,在第一时间,他迟疑了,事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结婚这种事,只要有一丁点的不确定,都是勉强。

    其实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我答应过会等他完成学业,现在这样反倒是我违背约定,为难了他。

    “真的,齐隽,你不要想太多,我还没有那个打算,你要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继续为他的梦想努力,而我,依然持续为我的爱情等待,依然,单身。

    年复一年——

    直到越过第四年,迈入第五年开端,过完三十二岁生日后的那年冬天,终于盼回了他。

    他没有通知我去接机,傍晚悄悄抵达家门时,把我吓了一大跳。

    “齐隽?”

    “嗯,我回来了。”

    “不是说明天下午”不可能记错啊,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错,下午还请了假准备去接机。

    “有候补机位,就先登机了。”他张开手。“你是要继续问那些不重要的事,还是要过来让我抱抱?”

    我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扑进他等候的臂弯。

    对,那些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回到我身边。

    我紧紧抱着不愿丝毫松了力道,他低下头吻我,久违的身体敏感得禁不起一丝撩拨,他来来回回抚触,抵着我的唇懊恼低喃。“我应该先洗个澡,可是我不想放开你”长久的思念哪能在这一吻当中获得满足,我顾不得矜持,回应他。“我陪你。”

    许久未曾拥抱,他动作有些激切野蛮,在浴室里先解放过一回,回到床上的第二回,他放慢步调,延长了欢愉,加深温存。

    结束之后,他抱着我一起窝在被子里,缓下呼吸频率,才开始有闲话家常的兴致。

    “你现在学业完成了,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指导教授举荐我去一所大学任教,也有几个知名乐团跟我接洽过,我可能先谈谈看,再作决定。”

    “喔。”这是前途上的生涯规划,那感情上的呢?

    当初我们约好,等他完成学业,他会清楚地为我们之间下一个定论,答应他的,我做到了,那他思考过后的答案,又是什么?

    他似乎也知道我难以启齿的部分是什么,被子底下的手悄悄握住我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我向你保证,除非你不要我,否则从今天起我都会在你身边,一步也不会走开。”

    这是——承诺一生一世,牵手到老的意思吗?

    我眨眨眼,逼回眸眶的热浪,故作镇定地开口。“那找个时间,一走回家见我爸?”

    他老人家很不放心我,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的赌注没有下错,这男人回报了我的真心,让他可以不必再挂念。

    他静默了下。“再缓缓好不好?”

    “为什么?”

    他苦笑。“咏靓,我也有男人的尊严,至少让我站在与你对等的位置,我不想让你父亲看轻、让所有人质疑你的选择。”

    我懂了。这男人那么骄傲,怎么会容许自己被人指指点点,批评高攀了我。

    “好。”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所在的位置有多高,但他介意,我就等。

    这些年相隔两地我都等了,如今人已经在我身边,我难道还等不了吗?

    我汪咏靓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尤其是等一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再久也心甘情愿。

    这段时间,不少人与齐隽接洽过,他后来慎重思考后,接受了一家公司的经纪约,交由他们全权打造他的展演规划。

    在那之前,他与我商议过,我看得出来,他很想接受。

    这家公司很有心,还事先规划进程表让他参考,这当中还有为期半年的世界巡演。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支持他,放手让他去闯。

    数年前能够放手让他去追筑梦,没有理由现在办不到。

    他开始变得很忙碌,经纪人有计划地让他慢慢在观众面前曝光,最初,是他的音乐,录制单曲,制造些许神秘与期待感。

    但出色的小提琴家不是只有他一个,待观众听觉上接受了他的音乐,再惊艳于他的年轻俊难,成就独一无二的齐隽。外貌绝对有大大的加分作用,毕竟,人是视觉性的动物,帅哥美女谁不爱?

    他打响知名度以及走红的速度,有些许出乎我的意料,随着财富累积而来的还有忙碌,现在他的行程,经纪人比他自己还清楚。

    慢慢地,我跟他经纪人通电话的次数,比他还多。

    他的经纪人知道我们住在一起,私下曾婉转地暗示我,我们的关系可否暂时低调?

    我懂经纪人的顾虑,毕竟他现在才正要走步,一切都还不稳,不可否认,才华之外,他的外形也具有十足的话题性,一旦私生活曝光,没有人能预料结果。

    接着,他开始了为期半年的世界巡演,我又回到一个人,夜晚与寂寞对话的日子。

    案亲问过几次。“这小子到底要不要娶你?”

    我一律给予同样的回答。“他还年轻,想全心拚事业,不急。”

    “他年轻,你年轻吗?一下等他这个,一下等他那个,女人最宝贵的精华岁月全都耗在他身上了,到现在连一纸婚书都换不到,你值得吗?”

    案亲看起来真动怒了,每一句话都说得好重。

    但是到最后,还是无力地叹气妥协。“要是真的放不开他,至少生个孩子,让自己有个依靠,再晚,真要生不出来了。”

    从父亲住处回来以后,这阵子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案亲的观念不是那么守旧的人,自己都有两个非婚生子女了,也不会死板地认为未婚生子是多败坏门风、让他颜面尽扫的事。

    他是真的在为我着想,看穿我在等待过程中的寂寥与心酸,只想让我快乐一点,不在乎被议论。

    现阶段来讲,要结婚是不可能的了,我也不想为难他,但是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我会很开心地欢迎“他”的到来。

    过了今年的生日,就要三十三岁了,爸爸说的,何尝不是我内心的恐惧?我也怕,我也急啊!可是能跟谁说?

    那天,他打电话回来,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不晓得他人在哪里,台湾时间已经是隔日了,但我没有说破。

    “想要什么礼物?我快递寄回去给你。”

    如果我说,我希望他把自己快递回来我身边,他做得到吗?

    算了,一向就不是那块耍任性的料,这种强人所难的话我说不出来。

    “我想要一个孩子,可以吗?”

    另一头顿了一下。“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

    “都没有。齐隽,我是真的想生一个孩子。”

    “我以为关于结婚的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不是结婚,我只是要生孩子,其余一切不变,你还是可以忙你的,我有能力自己照顾孩子。”

    “不可能!”他断然回绝,答得那么果断,毫不扰豫,刺伤了我的心。

    我已经什么都不要求了,只是一个孩子,也让他这么为难吗?

    “齐隽,你到底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不年轻了,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这些年来,我从不曾对他埋怨一句,但是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怨他了

    “电话中说不清楚,这件事情等我回去再谈。”

    又是等。我汪咏靓的人生中,除了等他,还剩下些什么?

    “齐隽,我——”

    “拜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争论,我忙了一天,很累,现在是凌晨两点,我淋雨回饭店,连衣服都还没换下来,只是想拨电话跟你说声生日快乐而已,不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可以吗?”

    他口气有着压抑的忍耐,我听得出来,他很不开心。

    真的是我太任性了,不懂得体贴他吗?

    我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

    “那,你去休息吧,泡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软下心来。

    “靓”

    “嗯?”

    “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的,等我回去好吗?”

    “好”我只能一如往常地应允,除此之外,对他,我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项。

    等到他再度踏上台湾这片土地,已经是又过了半年以后的事。

    这段时间,我们为了小孩的事又争论了几回,回回都没有结果,到最后,他烦了,索性转头离开,整晚睡客房,让彼此激昂的情绪?*吕础?br />

    我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只是生个孩子,有这么为难吗?

    他却认为,我完全不懂得看时机说话,他现在全心在工作上冲刺,根本顾全不了。

    我说,我可以应付得来,他不必改变任何事情。

    “所以你当我是混帐还是种马,只负责射精就够,其他都不用管了吗?”

    他听了更不爽。

    我们之间产生极大的认知落差,无法沟通,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我不晓得,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我不止一次检讨,是我包容度变低?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没站在他的立场体会他的难处?

    那谁又来站在我的立场,感受我的无助?

    最严重的那一回,我甚至气到口不择言。“你就不怕我找别人生?”

    他转头瞪我。“你威胁我?”

    “如果是呢?”他会受我威胁吗?

    “那我也认了!”他冷冷吐出话,甩门走人,这一回,整晚都没有回来。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呆,等他到天亮。

    原本,只是一时气话,谁知换来的结果更伤人。

    他就这么吃定我吗?吃定我走不开,吃定我非他不可,才能那么有恃无恐,一丁点让步也不肯。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长久以来坚守的这段关系有多悲哀。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执着,放纵他在我生命中来来去去,予取予求,却忘了问,对他而言,我算什么?

    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习惯性依赖,一个汲取温暖的所在而已。

    人真的很奇怪,一旦开放了某个点,想通之后,很多事情在眼前就会逐一明朗起来。

    我看见,他眼底缺乏激情,看着我时总是太冷静,没有情人该有的缠绵。

    我看穿,他心底的茫然困惑,无法定义对我究竟是爱情还是恩情居多。

    我可以义无反顾地说,我爱他,他却不行。

    甚至,承诺我未来时,他也不曾说过一个爱字,只是保证不离不弃。

    他从来、从来就不曾说过,他爱我。

    我不想让自己钻牛角尖、胡乱猜疑,这样的自己太不可取,也只会徒惹齐隽厌烦。我拨电话约了杨季楚出来聊,他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看不见的盲点,我是真的需要有个懂我的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已经茫然得没有方向了。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该怎么做。”总是能一针见血道破问题症结的杨季楚,这一回反常地拒绝了我,什么答案也没给。

    我不禁感到失望。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我摇摇头。若是知道就好了。

    “你总是看着别人。”言简意赅。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回的注解长了一点。“你总是在别人的立场想事情、总是想着别人需要什么,而忽略了自己。体贴不是坏事,但是过于体贴别人,而忘了问自己需要什么,就不太好了。对你继母、兄妹是这样,对齐隽也是这样,所以当初我会跟你说,是你的就不要退,大方争取,现在对齐隽,我还是一样的话,谁都没有办法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你最清楚,如果连你都不晓得该怎么爱自己,你要齐隽怎么爱你?”

    是吗?长久以来,隐藏寂寞、等待过程的煎熬、还有诸多的压力,不让他知道,其实是错的吗?

    那么,我究竟想要什么?

    孩子,只是一部分,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份属于我的踏实。

    然而,齐隽给得起吗?

    若是给不起,我是不是就该从这段关系中走开,多爱惜自己一些,而不是永无底限地包容、迁就,藏起自己的情绪。

    由沉思中回神,发现杨季楚的视线落点,以及神情都不太自然,我顺着他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很寻常的画面,一男一女从妇产科走出来,男的体贴万般,扶着女人过马路,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差在那个男人是齐隽而已。

    “你认识?”

    “嗯。齐隽的前女友,见过一次。”会记得那么牢,牢到一眼就认出,是因为齐隽皮夹还放着他们过去的合照,我一直没有问,这是一种对过去的凭吊、纪念、还是旧情

    “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要。”我才没那么白目。

    “你不在乎?”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相信齐隽。”他承诺过我,不会背着我乱来。

    这也没什么,谁没有几段过去?又不是说分了手就一定要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嗯,有自信是好事。”

    他扶着女人进车内,仰头时不经意望过来,视线与我对上,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心虚地移开。

    为什么不能坦然一点呢?我都不怀疑你了,你在气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