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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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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model,实际上只是当他绘画的主角,身为设计师,关文堂同样画得一手好画,他用简单的炭笔勾勒出这世界的模样,包含她在他笔下也显得那样纯粹美好。他看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包含那朵刺青。他说:“以后我叫你rosa好吗?”

    “随便。”总比他用那诡怪的腔调成天对她米啊米的叫好。

    她跟关文堂身上都带着英伦血统,这令她倍觉亲切,她听他提过他家里的事,晓得他家底雄厚,可他为了一圆自己的设计梦,离家出走,独自闯荡。她钦佩他的勇气,尽管没独立开店,可他的作品已经受到许多时尚名人喜爱,包含10corsocomo的创办人carlasozzani都力邀他在她店里寄卖商品。

    他在米兰的名气渐响,甚至连某大品牌的设计总监都曾邀他担任专属设计师,可关文堂却一口回绝。“我只打算让我的作品出现在alexandergwan这个品牌之下。”

    他是她人生的第二道光,永远那样灿烂,彷佛没有任何事可以击溃他。于觅同样感染到他充沛的生命力,不再厌倦自己的人生,他让她正面思考,跌倒也能哈哈大笑。他也使她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米兰,一个蕴含着无限生机、活泼有趣、缤纷多姿的米兰。

    因为他。

    夜深了。

    于觅不知道现在几点,也没打算看时间,她觉得口渴,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也顺道弄了杯给发茫的男友。只见单行尔整个人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他听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他最亲密的人身上,可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脑子里一片乱,几乎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你你跟alexander”

    天!单行尔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跟他崇拜的设计师如此靠近,而且还是用他最不希望的那种方式。从于觅的言谈里,他感觉得到她与alexander关系匪浅,否则不可能任他看遍自己的身躯,这使他肺腑里再度冒出一股浓烈的酸气,分明已经决定不再计较,但理性偏要跟感性背道而驰,他管不住。

    “假如我没记错,alexander是得癌症死的?”

    “嗯。”于觅点了点头。“肝癌。”

    她口吻淡漠,彷佛讲的是别人的事。她握紧手中的马克杯,晓得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她猜不出单行尔听了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会不会觉得她是刻意隐瞒?不,她不是,她只是真的没想到那么多。

    “我说我跟关宇皓的关系有点复杂,那是因为我曾经算是他的弟媳。”

    单行尔彻底傻住了。

    于觅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他不可能听不懂。“你跟alexander结过婚?”

    “那只是个权宜之计,当初alex病发,需要人照顾,而我要延长我的居留期限,唯一想得到的最快方式就是这个。他不愿意联络家人,因为他有苦衷。”

    于觅发觉自己喉咙哑痛得紧,她看着男友,手指无法抑止地颤抖。“你会看不起我吗?”看不起她居然瞒着这么重要的事不讲。

    她跟alexander的婚姻关系在他死亡之后即告终止,前后不到一年,甚至回台之后也没去登记。当初结婚,除了居留权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就是若他真的不行了,就由她负责替他签署不急救同意书,以终止他的痛苦。

    对她来说,那个婚姻只是一份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的契约,她不晓得单行尔能不能理解。

    “所以,他的不急救同意书是你签的?”

    良久,于觅点了个头。

    单行尔深呼吸。“你爱他吗?”

    爱?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于觅怔了一下。老实说这五年来,她也曾好好思考过自己对alexander抱持的是怎样的感情,可答案终是无解,因为即便他活着,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但怎样都无所谓,我们不可能变成那种关系。”

    “为什么?”单行尔不懂,于觅重情,从她的言谈中听得出她对于alexander的重视,甚至对于他的作品更是抱持极大的怜爱,他感觉自己的胸腔正被一股疼痛烧灼,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心疼,也许是不甘。

    嫉妒曾经有个男人如此靠近她,心疼她必须陪伴那男人走完最后一程,甚至自己选择终结他的生命,不甘于故人已逝,他早已失去与对方共同竞争她的权利。

    这太不公平了!

    单行尔愤恨,可她的下一句话,却打碎了他的一切晦暗心绪——

    “他是gay。”

    “嗄?”

    “alex是gay,喜欢男人,我没傻得让自己爱上一个没搞头的对象,我爱他,是属于家人的那种爱。”

    自出生到成长,她都是被亲人遗弃的那个,所以对于觅来说,所谓的家人并不限于血缘的羁绊,而是对方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如何珍惜。就像海哥,就像文堂。

    “vincent对这件事一直不谅解,他以为我贪图关家财产,才会连通知他们都没有便擅自签下同意书。我不怪他,今天假如换成我重要的人重病,我却在他死后才得知消息,一定也会跟他一样。他让我之后在米兰的日子很不好过,不过alex死了,我也没继续滞留的打算,本来这里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当初留下来,是因为他,之后离开,也是因为他,对此,于觅并不惋惜。

    所以现在,单行尔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她无法好好解释与关宇皓的关系,明白为什么她总是用一种万分忧郁的目光看着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曾经令她快乐,也令她痛苦。

    那种替重要的人送终的痛苦,不是人人都懂,正因为关宇皓懂,所以即便当初他差点就要置她于死地,她仍然憎恨不了他。

    见单行尔迟迟不说话,一脸若有所思,她心一紧。“你生气了吗?”

    “老实说,这比你以前混过帮派还让我吓到,应该没了吧?还有别的吗?你要不要干脆一次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于觅苦笑。“没了,我当初没讲,是因为没把那婚姻放在心上,这事连海哥他们都不知道。”

    闻言,单行尔躺在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气。“你上辈子一定是游击队。”莫怪这辈子投掷手榴弹的功夫一流。

    什么跟什么!

    于觅哭笑不得,却猜不出他此刻心思,他敛眸深思的模样好似在琢磨着该如何发落她这个罪犯。她不认为自己过去做错事,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那么做,可她应该更早告诉他的

    饼分的沉默使她不安,她猜不出平常人得知这种事的反应会是什么,如果行尔不能接受怎办?

    不过就是回到单身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脑中却想不起一个人时的一切欢快,她全身上下的记忆都被改写过,每个细胞记着的全是和他在一起之后的点滴,单行尔彻底改变了她,使她不甘再守着一个人,但不是谁都可以,她只要他。

    单行尔看出她眸底的惊慌,坦白说,他此刻还有一点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苛责她,太多不得已的因素,他甚至对关家兄弟有些生气,他们算什么东西?居然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多!

    还记得父亲过世那年,他也曾签署过不急救同意书,当时他一边隐忍泪水一边签字,那种不得不放弃生命的痛,他这辈子难以忘记,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在异地逼自己签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我绝对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啊?”

    “了不起往后少吃一点甜的,以免糖尿病,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签下那见鬼的玩意。”

    他这句话恍如誓言,向她承诺了他的一生,承诺他会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于觅震慑了,这比任何的甜蜜爱语都还要令她感动,他不只接受了,甚至将自己的未来也托付给她

    于觅意识到自己曾死去的一切正缓缓苏醒过来,她从未像这刻如此感谢上天,尽管她曾背负荆棘,可她还是见到了光,而这个男人是其中最为闪亮的。

    “我真不敢相信”究竟一个人可以爱上同一个人多少次?他无条件承接了她的一切,不论好坏,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他捧在手心,以无限的爱和包容灌溉滋养,然后她发觉自己比不久前向他倾诉爱语时,还要更加深爱他。

    爱情,原来是会这样互相感染的。

    你爱我多一点,我也爱你多一点,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然后就满出来了。

    “不用不敢相信,快点过来。”单行尔躺在那儿朝她招招手,甚至掀开被子示意她跟着躺下来。“我现在超级震撼,需要有人来安抚一下。”

    “是喔!”于觅好气又好笑,但还是乖乖躺过去,随即被他热暖的胸膛抵住,于是不安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找到平静,她身躯不再因紧张而僵硬,在他怀里柔顺如一只乖巧的猫儿。

    单行尔健臂紧揽她,得知自己的女人结过婚,不管原因为何,确实没那么好接受,可换个角度想,他要为这无法改变的事放弃她吗?不,他不愿意,既然这个念头比什么都要清楚明确,那就这样吧,她已受过太多伤,而他只想替她治愈。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等下,你说那个关宇皓讨厌你,你干么还跟他见面?甚至收他的花、上他的宾士?”计较到底就对了。

    于觅叹口气。“他都劳师动众去找你了,我总得知道他想干么。至于搭他的车是去看alex,玫瑰是他最爱的一种花。”一思及此,她眸光幽远。“还有,我也很意外vincent知道我刺青在哪,大概是在alex的手札或画作上看到的吧,他很喜欢我的花,画了很多幅,可惜,几乎都被vincent烧光了”

    “嘿。”见她越讲越入神,单行尔忍不住唤回她,加深拥揽她的力道。他虽然接受她的过去,但不代表能大度到允许她在他怀里想别的男人,就算对方跟她清白得能当水喝也一样。“以前的事就算了,但往后你只能想我一个人。”

    他沉沉嗓音闷在她肩头,分明是霸道的言语,可听起来却像极了撒娇,于觅压根儿拿他没办法,心想:不想你,我想谁?

    不过,还是习惯性忍不住逗他一下。“如何想?”

    “用这里想。”他在她发际落下一吻,然后再往下移至她纤软耳畔。“还有这里。”接着一一吻过了她的肩骨、背脊。“这里都要”

    他一路吻,越吻越放肆,他唇如烙铁,在所经之处都烙下了惊人热度,于觅全身发汗,在他怀里敏感轻颤。他吐息还带着些许酒气,醺醉了她,他唇手并用,大掌逐步侵入她衣下,于觅逸出喘息,浑身虚软,不得不承认他这招确实有用,此刻,除了感受他,她无法再想别的。

    “你、你赢了”

    “嗯?”单行尔挑眉,整个人已在她身下,软热的舌吮舐过她柔润腿肤。“我们有在比赛吗?”

    这男人!于觅投降了,他棕眸底野亮的光彻底征服了她,确实,这一刻他们都需要这份温度,以确认彼此的独一无二。于觅心甘情愿任他脱去她身上一切,以最原本的姿态与他相拥,他悉心吻过她体肤每一寸,包含那朵艳丽盛放的玫瑰。“这里以后再不许给别人看。”

    于觅没应,也是无法应答,此刻她唯一吐得出的语言仅剩单音,不过她没讲的是,等回到台湾,她打算去找崑哥,在这朵花旁边再刺上她此刻涌生的感触。倘若这朵花是她曾对新生的期待,那么,已经得以重生的她,也许应该留下不同痕迹,以纪念他给予的这份美好。

    那将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花。

    不知道到时候他见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接下来她就无法再想了。

    回台北的这天,天气很好。

    去程是由罗马转机至市区,回台则由malpensa机场搭机,单大少头伤堪称痊愈,没有任何后遗症,精神奕奕地似一尾活龙。

    cr老总还要在米兰多停留几天,所以只有他跟于觅回去。没有旁人,单行尔自然毫无顾忌,从头到尾化作无尾熊紧贴着女友不放。“我们去买巧克力好不好?你不是也喜欢?哪,好不好?”

    “别吵。”于觅受不了,把当地买的糖果拆开往他嘴里一塞。嗯,很好,安静多了。

    “我捱要。”嘴里塞了糖,单大少还是可以继续耍他的无赖,这一、两天于觅宠他宠得紧,几乎是有求必应,他不趁这时多揩点油,莫待无油空剩水啊!

    嗯,好诗好诗。

    单行尔还在那里自鸣得意,于觅却看见前方来人而顿住,他不解,顺着她惊讶的目光抬眼望去,这下立刻正襟危坐,像是换了个人。“mr。关!真巧,你也要出国?”最好是啦!

    来人正是关宇皓,他表情沈凝,不若往日那般笑里藏刀。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簿子,站定在两人面前。“拿去吧。”

    于觅接过了有些陈旧的画本,当初alexander病逝,她以他妻子的身分继承他的遗物,但关宇皓从中阻挠,于觅无所谓,只抢在他之前将寄卖的商品全部撤回,运至台湾,alex生前一直希望能再多推广自己的作品,米兰不行,没关系,她就换个地方。

    愤怒的关宇皓那时几乎烧毁了alex生前的一切,她来不及挽救,至于这本素描簿,则是她匆忙逃离时唯一随身携带的,这一次会带来米兰,本意是打算去看alex的时候带着,不料最后竟成了牵制关宇皓的筹码。

    她翻开来,里头全是素描,有景色有人物,景色是由他工作室的窗口往下看出去的街景,而人物大部分都是她或街上的人。她重温着,隐隐叹息,许多回忆瞬间涌上,可她掩上簿本,递给关宇皓。“不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必宇皓神色复杂,最终还是接过了素描簿。

    他恨这个女人,恨她夺走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至亲手足。当初文堂执意离家,他极力反对,甚至为此断绝他的金源,以为过不久他就会摸摸鼻子回来,可却不是,他甚至罹患了绝症都没跟家里说一声,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坚信全是她的错,都是她诱惑了弟弟,他发誓不让她好过,可那天在墓园,她说的话一下子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他不愿相信,但这本素描簿的存在却证实了一切——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他。

    是文堂透过记忆在死前所画下的他,画中的他带着这辈子几乎不曾展现的笑容,如南欧的日光一般灿烂耀眼。最下面则是一行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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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爱。若是得用这种方式知悉真相,那他宁愿一辈子都无知地怀抱恨意。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素描簿收回。“以后欢迎你再来看他。”

    这代表他们和解了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喂喂喂,当他死人喔?“我也会一起来。”单行尔输人不输阵,马上巴过去揽住亲密爱人的肩,棕眸射出杀意。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前“弟媳”最好别给我动什么歪主意!

    他内心哼哼,一副叫关宇皓没事快滚的态势,关宇皓也没停留,立即转身离去。

    刚刚看他们两个高来高去,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样,单行尔很不爽。“他不是讨厌你?还来干么?”诅咒他们飞机失事?

    于觅好气又好笑,忆起三天前,她跟关宇皓来到alex的坟前,她终于选择说出自己原本不想提及的“真相”——

    当初alex离家不回,一部分除了想自食其力实现梦想,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这是悖德之事,他不能争取,只有逃离,即便到了死前他都不肯让关宇皓来看他,只怕自己会软弱地吐出真心。这事只有她知道,她允诺他会隐瞒,宁可让关宇皓误解,毫无道理地恨她、折腾她,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守住

    只因她多了一个想要守住的人,一如alex始终想要守住必宇皓对他的爱一般。

    单行尔听她讲述,胸口一震,他太了解于觅是个多重信诺的人,她毁了约定,一定很不好过。飞机上,她困睠地睡去,他坐在她身侧,瞅着她看似平淡却蕴含忧伤的侧脸,动了动念,凑了上去。“rosa、rosa”

    他用她的义文名字喊她,于觅嗯了声,却没醒来。正好,单行尔清清喉咙,以英语道:“我是alex。我跟你说,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喔对,morris是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最好嫁给他,为他生几个胖娃娃耶,算了,两个就好,是男是女都行,不过生女儿如果被追走我会很伤心,但又不希望她一辈子不结婚”

    什么跟什么!

    于觅快受不了了,忍笑忍到内伤。其实当他喊“rosa”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想装死落个耳根清净,没想到这男人越讲越离谱可奇怪,分明该觉得好笑,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发热、眼眶泛湿?

    这男人总是明白她的痛,虽然抚慰的方式堪称小蠢,可她真心真意地感动了。她脑中不自觉想像起嫁给他、替他生下孩子的画面,她喜欢女儿,不过最好长相遗传爸爸,脑袋遗传妈妈,省得傻乎乎的,哪天跟她爸一样遇人不淑,爱得辛苦

    欸,不知不觉连她也跟着想远了,于觅暗自好笑,却也逐渐睡去。在梦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alexander,他站在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笑容如昔,开心地摆动着那只绵羊布偶,跟她说:“rosa,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