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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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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寻思她那神情究竟像谁时,少女朝他看了过来,笑容有些甜,也有些邪气。

    “小老头,你看什么?”

    辛守辰愣住。说是极度震惊也不为过。

    从前,那家伙就爱喊他小老头,那时他对这绰号并没有什么感想,只觉得那家伙莫名地爱挑衅他,而他向来不喜欢随旁人起舞,他越刻意逗他,他就越是沉稳以对。

    那一瞬间,他胸口的悸动,强烈得让清醒后的他有些羞耻,因为在那时他甚至以为梦想成真,欣喜得无法言语。

    他还记得那梦的结局,他和少女坐在山坡上,远眺着落日下一片粉色与银白的阿古拉山,他始终看着少女,似是想探究她到底是不是那人,也似是单纯地喜爱看着她,直到少女终于转过头,回应他的注视,然后倾身向前

    他醒了,心里只剩满满的愧疚与羞耻,他认为那对单凤楼是一种侮辱,对他们的友情也是一种亵渎。他确信自己并非好男色,把单凤楼想象成少女未免也太过可耻!

    于是他忘了在梦里的少女开口莳,他感受到的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后来少女总是出现在梦里,他由一开始压抑不住的悸动与期待,到最后已经能够默默地微笑与梦中幻影相对,静静地等着,也许是等她消失,也许是等自己“清醒”——自梦里,或自妄念里,他其实都无法果断地断绝这些绮念,只有被动地压抑与等待。

    真的有好一阵子,他不再梦见少女。他想他已经放下了,释怀了。

    但在生死一瞬之间,心里的某种封印也许因此动摇了,龟裂了。这回少女渐渐成长,稚嫩圆润的脸庞变得成熟,却依然清丽无伦

    他想起来了,少女的五官其实像极了单凤楼。但突然间他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矛盾,因为,少女只是他梦里的幻象,应该是他创造了一个像极单凤楼形象的少女却不自知。

    是这样吗?可惜这回梦里的他无暇多想。他见到单凤楼心急如焚地望着他,却不知为何不肯走上前来。

    他和他一样的心急,于是伸出手,喊他

    “你醒了?”

    辛守辰有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旧找寻着单凤楼的身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迷迷糊糊,脑袋浑沌一片,直到他看清在床边握住他手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但兰太芳受伤的神情让他顿了顿。

    “我”他喉咙好干。

    兰太芳体贴地取来水杯,扶他起身喝水。

    “幸好你康复得不错,我可以放心了。”兰太芳仍是开朗地道,她明白自己是有些大胆又太过直接,可是她实在太担心了啊!“黄师父说你应该今晚就能复元,我本来还有些怀疑呢,因为稍早时你身子烫得吓人”

    听着兰太芳的描遖,辛守辰大概弄明白,他中了毒,幸好黄师父替他解了毒,而兰太芳则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两天。

    一个女孩子,这么付出的用意为何,饶是向来被单凤楼笑骂傻子、木头、臭石头的他,也总算有些开窍了。

    “兰姑娘”他沉吟着,见她脸上难掩疲惫的神色,便道:“让兰姑娘费神,在下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我已觉得好多了,兰姑娘还是早点歇着吧。”他是出于善意,浑然不觉这么说似乎对照顾了他一夜的兰太芳有些冷淡,她眼里浮现小小的失望神色。

    但他也没说错啊。兰太芳只能安慰自己,既然辛守辰都醒了,她还留下来的话,那可不只是大胆,而是轻浮了,何况她也没有邀功的意思。“我去谙黄师父过来,让他看过后你也早点歇着吧。”兰太芳阻止了他起身送行的动作,利落地收拾一下便离开了。

    辛守辰不知道怎么厘清心里复杂的感受。兰姑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是他不识好歹,他突然想起清醒前的梦境,不由得想,也许他那些暂时不想成家的理由,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他心里存在着不该有的妄念。他终究不能自欺欺人一辈子,那么是否该如单凤楼所言,接受一个认真为他付出的女人呢?

    然而,思绪一转,他又想起昏迷前见到单凤楼突然现身救援。那应该不是梦吧?他探向胸口,差点忘了收敛力道,想起自己都受伤了,陶铃怎么可能还会挂在胸前?

    他总是第一个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的人啊!辛守辰又是一阵窝心地微笑,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夜色。他忘了问他这几天忙什么,何以无法前来?毕竟有时候他也不想表现得太婆妈。

    但是他那么冲动地跑来救他虽然不懂咒法,但他可不会以为单凤楼当真强大到无所不能。他不会有事吧?

    疑犯越狱,张府遭灭门,案情的重大转折使得他们必须有人回帝都向圣上请罪,也一并禀报调查进度与灭门案始末。原本兰太芳还在左右为难,她的官阶还不够格踏上太和殿,但是哥哥又吓得病倒了,而辛守辰受伤又中毒,她实在不想责怪兄长胆小,可怎么看都应该他们兄妹赶回帝都比较说得过去吧?

    但辛守辰却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回去。

    “我此行还答应过圣上一些要求,还是应该由我去。”事实上,他只是想回去看看单凤楼是否无恙。

    那天之后又过了三天,她仍未出现,让他有些不安。他在苏醒后的第一天早上就写了信给他,告知他自己已经康复的消息,但单凤楼并未回信。也许信还没送到,也许信件寄丢了,又也许总之,他决定亲自回去一趟。

    当然,他也想趁这次在路上好好想想,是否真的该回应兰太芳的好意?这次受伤,他毕竟欠她许多。她一个姑娘家,深夜留在他房里照顾他,身边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都心知肚明,兰雅秀现在对他说话总是夹枪带棍的的——他完全能理解身为兄长心里的不快,他毕竟也有两个妹妹。至于黄师父虽然明着没说什么,但是似乎也认为他不该辜负兰姑娘。

    狼族男儿的天性,使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抱病上路,其实到了今天他已经差不多康复了,狼城的男人可是以强悍坚韧出名的,于是他一路上几乎是轻装赶路,随行的依然只有泰兰与达克松。当年诈死的前影武卫黄清,自然是不好出现在帝都,他请黄师父留在枭城帮兰氏兄妹继续追查张家的灭门案,而他会同时想想有什么办法安置那些流民,这次回帝都一并请圣上下旨安排。

    一回到帝都,他没先回他的安京侯府,也没急着进龙城见司徒烁,而是直接来到单凤楼的梧桐居,门役见到他,直接领他入内“阁主好像在花园赏花,您自个儿进去吧,茶水待会儿小的会让人送上,两位护卫就一样随小的入内来休息吧。”已经和辛守辰极为熟稔的老总管道。

    梧桐居里,除了某些特定的院落,其他各处他都已十分熟悉,谢过老总管后,他留下泰兰和达克松。梧桐居虽然有时诡异得很,每个院落的方位大小似乎总是不太一样—但是作为单凤楼的居所,久而久之他们也习以为常了。而且比起司徒烁安排的安京侯府,他们主仆三人都得承认,梧桐居反倒才是真正能让他们放松的地方,单凤楼甚至让人准备了他们专用的偏院呢。

    一如以往,一园子的奇花异草,不顾凛冬将至地盛放着,在这座花园里也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看不到秋意的萧瑟,听不见北风的凄怆,仅有头顶上暖融融的冬阳,以不带一丝炽烈毒辣的热度,柔软地拂照每一处。

    当他看见一园子盛开的冠世墨玉,突然想到他书房里那对牡丹。虽然他交代了下人要定时照看,但离开了那么多日,终究有些不放心。那毕竟是单凤楼送给他的礼物,对花花草草他一向没什么心得,只觉得她竟然能找到如此奇异的品种,实在不可思议。

    其实不管他送的是名贵牡丹也好,常见野花也好,他都会细心保护的。

    满园娇花虽美,他却无心驻留细赏,只是奇怪何时这花园里多了座爬满蔷薇的花棚。他走在花径间的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花棚里的人影原本被挡住了,可当他跨过花棚,一只绣鞋却横空飞来,砸在根本没想过会有“埋伏”的他胸前。

    辛守辰飞快地伸手接住,看着那只困脂色、以精细绣功绣着牡丹并缀上珠玉的绣鞋,纳闷怎么有这东西?他抬头看向绣鞋砸来的方向,也一并看清棚内凉亭里的人影,怔住。

    恍然如梦,心脏的悸动却告诉他,这一切再真实不过。

    她真是法力耗尽了,要休养可要熬上不少时日,但是知道辛守辰已经平安度过难关,她心安了些,这几日也就尽可能乖乖听话。

    “一个姑娘家,偶尔也该学学怎么打扮吧?”云雀笑嘻嘻地替她抹上胭脂,单凤楼原本觉得不习惯想退开,却因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而愣了愣,于是就让云雀得逞了。

    她像木头娃娃似地,大眼瞪着眼前仔细在抛脸上涂涂抹抹的云雀。

    她几乎没机会学作女孩子家的打扮,孩提时像男孩子般野惯了,自在让她穿裙子时她老是嫌烦。

    但是她还记得第一次来了癸水,她吓得六神无主,自在却笑着替她的长发编了个秀气美丽的发髻,簪上她原本种在后园子用来做药材的蔷薇花,还替她抹困脂。

    她也记得自在当年好不容易驯服她这只野猴子,让她把她一头野人般的长发梳洗得又直又亮,让她把她打理得人模人样,教她拿筷子,教她识字,那时的她,觉得自在好像有魔法,自在身上药草的味道,就是她记忆里最让人心安的气味。

    那是她最美的回忆之一,即便那天自在笑得好温柔地宣布,以后不准她再打扮得像男孩子,她的抗议完全无效。

    单凤楼难得的乖顺,让云雀有些讶异,不过想想单凤楼才刚成为少女,就不得不施展恒梦咒以保住性命,其后都是以凝神咒行走天下,为了方便而以男装的样貌现身,能好好打扮对她来说很难得吧?

    “你皮肤又白又细,连粉都省了,真好。”云雀忍不住在她太过苍白的颊上掐了一下,总算有一点血色。

    单凤楼终于回神,瞪了她一眼。

    “哪天你也来试试阁里花魁的全套装扮好了。”那真是累死人也,虽然华丽美艳。卸下花魁身分后,云雀最开心的就是不用再穿戴那些行头,尤其吟雪阁的排场和派头可是帝都之最,每次亮相前可都是耗上好几个时辰在打扮,简直是恶梦。

    “不用了。”想也知道云雀没安好心眼,存心折腾她。

    云雀笑得贼兮兮地“你不想让辛大人看看”

    “你什么”单凤楼原本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蛋,瞬间爆红“我才没没有”

    “没有什么?”她结巴了她结巴了!云雀眼都笑眯了。

    单凤楼一阵羞恼,猛地起身就走。

    “嗅唷!”砰地一声,天下第一咒术师,很拙地跌趴在地上了。

    懊死的罗裙!以后谁再要她穿这种鬼东西,她就杀了谁!

    云雀想笑又不敢笑,急忙扶她起身“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是说你迟早也是要习惯的瞧,”她弯身抚平她的裙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颜色真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