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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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张菱角嘴,两边唇角天生便是微微上扬,就算不笑,看上去也像在笑,陈以希明白他现在看上去似是微笑,可其实他根本是有些不高兴的。

    “就是嘛,以希,一起去玩啦,人多才好玩。”林芝慧也同意。

    “可是晚一点要上班呀,你真的要去玩?”下午四点上班,还得早一点回去准备,但现在都一点了。

    “那也是四点的事,现在才一点,去玩到三点再回去准备也还来得及呀。”

    陈以希看看同事,再看看儿时玩伴软软一叹,她拿了皮包跟上。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重低音的喇叭,搭上呃?不是热情奔放的电音舞曲,是庄严神圣,听了满心都觉慈悲的佛号。大红色的宝马运动房车在车阵间快速地钻来钻去,手握方向盆的驾驶不忘用指尖慢慢地打着节奏,缓缓摇着头、晃着脑。

    后座的陈以希瞪着前头驾驶的后脑——他也演得太夸张了吧?就算要扮演台客,好破坏芝慧对“杨景书”这个人的印象,也没必要把音量开得这么大声呀,还开这种颜色的车!而开这种车,搭上重低音喇叭的话,不都是播放像郑秀文的“眉飞色舞”或是孙淑媚王识贤的“云中月圆”怎么他却选了这种佛经?

    每每停红灯时,她就见停在一旁的机车骑士频频往他们这辆车看来这么招摇的车他哪借来的?为什么音响里会是佛号?而且一直重复播放,他都听不腻?

    他们已经在网咖玩了一下午了,现在都已是回程了,他还在让歌曲不断地,这样子的连续轰炸下,她耳朵都快要受不了了。

    靶到头痛地瞄了瞄坐在副驾驶座的芝慧,她却是很平静?不知道芝慧是否也真喜欢这种庄严神圣的音乐,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得去做听力检查了。

    “启杨先生。”终于,在回程第八次时,她鼓起勇气了。

    张启瑞没应声,只是抬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那个音乐能不能关小声一点,还是换个比较呃,一般的音乐?我知道你想净化你满是尘埃的心灵,可是这么大声恐怕会变成一种嗓音污染,你的心灵会更污浊的”陈以希看了看车窗外。“你看,经过的机车骑士都在看我们这部车”他还把车窗愣下,怕没人知道他是台客似的。

    “喔,行!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他突然踩下煞车,熄火,音乐消失。

    “怎么停下来了?”林芝慧有些错愕。

    “到啦。”张启瑞指指街边的快餐店广告招牌。“刚好到了。”

    “你不送我们回家吗?”林芝慧贬贬眼,风情万种的。

    他皱了皱眉,一脸“我为什么要送你们回家”的表情。“我们约在这里见面,那表示你们来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吧?既然可以自己来,当然就自己回家比较方便啊。”

    “嗯,也是啦。”林芝慧笑咪咪的。“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碰面?”

    张启瑞顿了下,似是被她的提问困扰了。他都把自己搞成这么台,还说了那些应该会让人以为他是神经病的话了,她还要跟他碰面?

    默思片刻,他道:“芝芝,我想我们还是别联络了吧,你是护士,而我只是个土公仔,这身分实在相差太多,我配不起你。为了感谢你今日出来见我一面,还陪我去打地龙和火龙,我送你一份小礼。”

    他倾身,从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箱拿出两片递给她,他勾出庄严笑容,低道:“送你,让你净化心灵。”

    林芝慧看着外壳。“大悲咒和心经?”

    “是的,你要知道,我们人活在都市中,时间久了都有失心的现象。正是因为失心,才会衍生出那么多疾病。为了帮我们自己找回失去的心,首先就是要学会平心静气,这样才能打破我们的迷情妄执,找回我们的智慧。那要怎么学会平心静气呢?”他指着外壳。“来,我告诉你,多听佛号,这个是有听就有保庇,这星期我会上山去打禅七,我会在菩萨面前求祂护佑你,让你找到你命中的真命天子;或者你回家后没事就打打坐,冥想你梦中情人的模样,也许哪天就真的出现在你面前。”张启瑞一面说得口沫横飞,一面却很纳闷,为什么这女的好像都不在意他奇怪的举止?她哪里有问题啊?

    “”后座的陈以希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失心?什么又是迷情妄执?

    林芝慧宝贝地捧着,道:“既然是你送的,我一定每天听,三餐外加宵夜都听,我也会每天冥想你的样子,这样子我和你的感情一定会顺利圆满,终成眷属。”愉快地说完后,看着后座神情有些呆愣的同事。“以希,下车了。”

    陈以希心里很复杂。看芝慧的态度,似手对他印象不错?芝慧喜欢台客?若是那样的话,他会怎么做?拒绝到底还是和芝慧交往?他会和芝慧在一起吗?

    “以希,快走啊。”林芝慧站在车外朝车内喊。

    “啊?喔。”回过神来,陈以希透过后视镜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下车,留下自听见那句“我和你的感情一定会顺利圆满,终成眷属”的话后,便开始发呆的男人。

    在良久的静寂后,车内变然爆出低咒声:“杠!原来我遇上神经病!”

    “启惟哥,我们今天第三次见面了对吧?”陈以希站在流理台边看着正在将鸡肉裹上炸粉的男人。

    张启惟一愣,侧过脸庞看她。“是这样吗?”

    “是啊,我住进来的第十天,要去医院上大夜时,在门口遇上你,那是我上来台北第一次见到你。第二次是那之后的隔天,然后一直到今天是第三次,而且很难得你这么早回来。”陈以希想起前两次遇见他时,一次她赶着上大夜,一次他赶着晨会,所以两人只匆匆打过招呼而已。

    张启惟想了想,弯唇一笑。“你这样一讲,好像是真的”他垂眸继续将切片的鸡胸肉裹上炸粉。“没办法,我忙,启瑞忙,你也忙,要碰面还真不容易。”

    他们三人一个是医学中心外科住院医师,每天的工作是meeting、查房、开order、刷手上刀、值班、dcall、和家属解释病情、大大小小会议和一堆研究报告;一个是礼仪公司的礼仪师,俗称“土公仔”每天要做的是跑跑命案现场、跑跑意外现场、运大体、缝大体、帮大体化妆、安慰家属、讨论葬礼仪式和流程;另一个是医学中心儿童医院的病房护士,工作采三班制、日班、小夜和大夜,往往连续上班五、六天才有一天休假,而休假日也很有可能被召回医院开会。

    这样的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屋子,能碰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尤其是三个人都在家的机会可说是少之又少。

    她觑着那张和那人笑起来一模一样的面孔,道:“所以我才说我住进来都一个多月了,今天才又见到你,真的难得呀。”她笑了笑,问:“难得可以这么早回来,为什么不休息还要自己作饭?”她知道医学中心的外科住院医师有多忙。

    “就是难得可以早回来,所以才要自己作饭吃,每天吃外食吃得怕了,有机会就想自己作饭,而且你都住了一阵子了,我还没机会好好和你聊上几句,作顿饭请你吃就当作是我招待不周的赔礼。”张启惟一面说,一面拿筷子试油温,接着把裹上粉的鸡肉片放进油锅里。

    “启惟哥,你不要这样讲啦,是我来叨扰你们、麻烦你们,真要说也是我比较失礼呀。”她见他将鸡肉全入锅了,便拿过那个调炸粉的锅子清洗着。

    “怎么会是叨扰?大家都十几年的感情了,我们这样跟兄妹有什么两样?”

    他微微笑着,淡淡侧颜很是俊朗。他跟那人真的不一样,一模一样的五官,可他看上去斯文稳重,那人却是英气中带了点不羁。

    她轻声笑开。“说的也是。”见他捞起鸡肉,她拿起流理台上的青椒。“要切吧?我帮你?”

    “好啊。我还没洗,洗一洗后把它切成块状。”另一边炉大上的汤滚了,张启惟试了试味道,熄了火,拿了防热手套,端起汤锅。“我先把汤端到桌上,你小心一点,别切到手。”

    “我知道。”语音方落,就听见他微讶的声音。

    “启瑞?”张启惟手里端着锅子,讶然地看着倚在厨房门框上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到角落餐桌前,把锅子搁上。

    张启瑞双臂抱胸,倚着门框,姿态有些懒散。“好一会了。”

    “那怎么不出声?”张启惟脱下手套。

    张启瑞耸耸眉。“看你们聊得很愉快,分工合作得很有默契,我就不破坏你们的气氛了。”话说完,目光游移到流理台前的小姐身上,恰好小姐也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而转过身来——她又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陈以希没想过会在这时间遇上他,她讶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其实比较常与他在这屋里遇见,因为他还是会回来睡觉,不像启惟哥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医院。虽然较常遇上他,但每次遇见,几乎都是早上他要出门上班时,她若也上白班,便可能会在屋里的哪个角落撞见彼此。不过他总是看她一眼便匆匆出门,她与他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集,只除了一星期前她倍芝慧相亲时,才和他有较多的交谈,但也不是很愉快。

    可这刻,他正看着她,而启惟哥也在场,怎么样她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他,于是,她呐呐地说:“启瑞启瑞哥。”

    扮?张启瑞眯起眼,眸光转冷。很好,他现在变成什么哥了吗?

    她后来不是都喊他启瑞,怎么现在他成了什么哥?扯了扯唇,他低哼出声:“抱歉哦,我不姓启,名字也不叫瑞哥,我姓张叫启瑞,记清楚了没?”

    她一直都知道他姓名呀。陈以希愣了愣,气氛便因为她的静默而显得古怪。

    “嗳,别光只是站着说话。”张启惟心思清明,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点破就无趣了。“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启瑞,你过来帮忙摆碗筷。”

    “我要先去洗衣服。”说完转身就走。

    “你在公司洗过澡?”张启惟微扬声嗓,问着那朝阳台走去的身影。

    “洗过了。”

    张启惟转过身,看着陈以希。“来吧,把这道糖醋鸡胸做完就可以吃饭了。”他走回炉大前,又说:“你帮我拿个盘子,然后再拿个碗帮我调一些太白粉水。”

    她依言而行,取来盘子后,一面调着太白粉,一面问:“那个启惟哥。”

    “嗯?”张启惟翻妙几下青椒,加入炸过的鸡胸肉,分神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他笑说:“想问我什么?”

    迟疑几秒,陈以希问:“启启瑞哥都在公司洗澡啊?”

    “应该说他下班前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才回来,在公司换下的衣服就带回来洗。”将调好的糖醋酱倒入锅里,他偏过脸庞看她。“他做那种工作的,常常会接触到尸体,身上难免会沾到什么气味或是有的没的,他不希望把那些不好闻的气味带回家,就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