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掠凄 上 > 第十章

第十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以男人之心怜你爱你的,永远只会是他

    手巾内包裹的白瓷残碎不全,几回试图拼凑回男娃娃的面貌,终是徒劳无功。

    她已经快要想不起这瓷偶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它有一张极灿烂的笑脸。

    她拼着、拼着,想起当的河畔的话。

    “要疼你、宠你、凡事依你,还得有好有世、好相貌才匹配得上咱们家雁回,最重要的是——必得真心待你,一生一世倾情不移。”

    “这世上,有这种人吗?”

    “会有的,你等不到,我负责找来给你。”

    那时只觉他条件开得太苛,这世上岂有这种男人?真有,她又哪来的福分?

    如今想来,那条件桩桩件件与他相合,怕是那时便在暗示她,要她好好瞧瞧她了吧?

    “你也别死心眼,若有合适姻缘,自己要懂得把握,莫教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白白自手中失去了。”

    她确实是让一个一生一世倾情不移的男人,白白自手中失去了,可她不晓得,那究竟是不是自己要的。

    以往,将家主惦在心间,藏得太久、深了,那身影拂拭不去,一直以来,只看见他,也只容得下他,宛如雨后划过晴空,那抹最绚丽的虹,是她人生最美的风影,不舍移目。

    而慕容略,借着那抹虹的美丽光彩,强势入侵她心间,他是一弯冷泉,却利用倒映水面的虹影假象,瞒骗了她的眼,于是她仰望天空的目光,不自觉被湖面灿影吸引,贪看着那抹眷恋的虹。

    她看的,不是他,是那抹虹,天际虹光触不着,但湖面虹影,她触得着,为此而满心欢喜。

    可是,当天际彩虹退去,冷泉依然只是冷泉,什么也没有。

    于是,她失望地移开目光,恨他如此欺骗,恨他让她尝到了幸福滋味,以为自己能有幸独拥那抹灿烂虹光,却发现,一切只是倒影假象。

    他什么也没有,她,也什么都没有。

    是因为这样吧?空荡荡的心间,才会如此迷茫?看着尽碎的瓷偶,麻木的心怎么也挤不出多余的情绪。

    也许,她真是无情人,连他的死,都没能让她掉一滴泪。

    慕容略,你爱错了人,谁教你,不是那抹虹,不是我要的那一个。

    她早早熄了灯就寝,压下心头那喘不过气的窒闷。

    回庄第七日。

    入了夜,她行经房外,见一室阒暗,顺手推门入内,添上足够的灯油,燃亮一室后,怔然立于桌前。

    她在做什么?这个人已经不会再回来,点灯何用?

    如今他所待之处,比这还要阴暗千万倍,他都能无惧而往,应该也不会再怕黑、怕一人独处的夜了吧?

    可这长年以来的习惯改不了,她还是夜夜替他的寝房点着灯火,也交代婢仆,无论人回不回来,都点着。七七未过,尚未踏上黄泉路,也许一个兴起,回来看看也说不准,总不好教他摸不着路。

    隔日,她备上成堆灯烛、童男童女,心底默念他的名,一一给他烧了过去,盼他在黄泉地下,有童男童女伺候着,在前头持灯引路,不慌不愁。

    她烧了很多、很多,家主不知他怕黑,必然不会为他备上这些。

    回庄半月。

    她打点好家主代的事宜,交出自身职权,已无挂碍。

    长老们在厅前议事,应是今日便能决策出下任家主由谁应承,她随时都可以离去。

    一切都已收拾妥当,预计这两日便能动身。

    该往何处,目前还没个准,也许回平城——她的故乡,也或许先走走看看,去那些曾经走过、一直惦在心头、有空要再回去瞧瞧的一景一物。

    没去关切下一任家主是谁,隔日清晨,她更只身一人静静离开慕容庄。

    她去了宜兴。

    也没多想,只是之前为了筹备建厂事宜去过一回,挂心着,总要瞧瞧如今那些个茶园、制壶厂经营得如何,往后自己是看顾不到了。

    茶农换过一批人,已与最初不同,可这儿的管事眼尖,一眼便认出她来,问着:“慕容主子这回没来?”

    她神色僵了僵,驱走心头那莫名而生的堵塞,平缓回应。“他离开了。”

    “咦?那你——”想到姑娘与慕容主子形影不离,本能便道:“你也要走吗?”

    “嗯。往后我是看顾不着了,您得多费心,新任的慕容家主对这儿不见得有感情。”至少不像她、不像他,来得意义深远。

    她四处巡了巡,靠坐在树荫下,想起那一年,由于这儿的圭质适合茶作,他便前来勘看,在这儿耗上一月有余,所有筹备事宜亲力亲为。

    问他为何?他笑而不语。

    那些日子,她连采茶都学会了,那念头颇傻气,只是想让他尝尝她亲手所采的茶叶。

    一连几日,晒伤了细嫩肌肤,树荫下的他为她抹上凉肤膏,取笑道:“瞧你这扮相,村姑似的。”

    那最新研发出的树叶品种,他试了试,久久不语,一启口便道:“雁回。”

    “家主何事?”

    他笑道:“不是唤你。方才管事要我为新茶命名,这茶清冽宜人,入喉余韵无尽,如你。我看就以你为名吧!”

    回到慕容庄后月余,由宜兴这儿送来了一罐初制的茶,那是她亲手所采。他收到时,神情颇为欢悦,说——

    “雁回为我采的茶,可要好好珍藏。”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罐茶叶。数日前的夜里,前去那无人的寝房掌灯,她顺手要关妥被风吹开的窗,发现窗前花台间,撒了一地的茶叶,茶罐已空空如也——一如昔日情分。

    如今,她站在以往他伫立的树荫之下,遥望那以她为名的茶园,想着那人说,只要他还在的一天,就会好好护住它,无论它能否为慕容庄赚进大把银票,因为这茶存在的意义,不在于钱财。

    如今他不在了,她也将离去,往后无论是茶园或茶我,怕是都留不住了。

    第四十九日,她来到邵家村。

    邵家村水质清流,适合醉酒、造酒。

    前年九月,她初学制酒,便是在这儿,当时与他约好,下回前来,要一同开封对饮。

    那酒窖内,每一坛酒都有来历与故事,短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历史的也有。有的是孩子出生,父亲为娇儿制下的状元红,也有手足、母女、知己、主从、师徒、敬神祭祖各种不同关系、不同名目而酿制,珍藏的心意。

    她进了酒窖,取出那坛酒,许是连日奔波,连酒坛子也抱不牢,出窖时差点摔了一整坛酒,所幸一旁婢仆抢求得宜。

    她晕了几个时辰,醒来时日已西下。

    “莫姑娘,慕容主子他——”

    “他不会再来。”

    “这样啊”村长蓦地无语。

    看出对方为难万般,明显有未尽之语,便道:“村长有话不妨直说。”

    “方纔为姑娘请了大夫诊脉,你有喜了。”

    有喜?!

    思绪短暂断了片刻,才领悟那话中意喻。

    这,是喜吗?

    是夜,她开了那坛酒、斟上满杯、一杯饮尽,一杯酒酹于天地间。

    “敬你,慕容。”

    今日,是他七七。

    过了今夜,魂魄引渡奈何桥,喝上三杯孟婆汤,这世间一切便与他再无干碍了。

    他应该很高兴吧?终于可以彻底忘记她,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村长说,慕容主子曾来函交代,要他取了酒,如何处置都好,总之勿留。那信在途中延宕了数日才送达,说她要再晚个几天,这坛酒就没了。

    他们共同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一点、一点在消失,总有一天,会连记忆也不留,可

    为何偏偏在他铁了心要抹去一切时,却又留给她一个抹不去的证明?

    掌心抚向肚腹,仰眸望向无尽暗夜。“你要我留吗?慕容。与我共有的一切,你都一一毁去,既是如此,我也不能留他,你允否?”

    手中紧握两枚铜钱,朝天际扔掷而去,落入地面,敲击着,滚了数圈,停在鞋尖处。

    一正,一反。

    他真不要她留?!如此绝然,不欲与她再有瓜葛。

    “我再问一回。这是你的孩子,你真不要我留?”

    连问三回,皆同。

    她闭了下眼。“很好、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捧起酒坛,一洒而空。

    没了,全没了。这样,她也落得轻松

    松了手,空坛落地,她举步欲离,余光瞥见坛底字痕。

    她弯身拾回,就着月光,瞧清那苍劲而清晰的刻痕。

    慕容

    雁回

    于辛卯年初秋同酿夫妻酒

    原偕白首同欢愁地老天荒

    心房蓦地一痛,无来由的疼意狠掐胸房。

    她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辗转三月有余。

    一处、两处、三处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到的每一处,全有他的痕迹。

    原来,内心深处最惦念挂怀、放也放不下的眷恋,全是他。

    一帖下胎药,熬了又熬,几回捧在手心,又搁到冷凉,始终没能饮下。

    能毁的,已全数教他毁尽,腹中这点血脉,她真要毁得丁点不留吗?

    不,她不想。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一分记忆,证明一切并非虚幻。这一回,她要自己作决定,不容他干预。

    不知不觉循着共有的足迹而去,绕着、绕着,竟又回到慕容庄来——

    这是与他拥有最多回忆之处。

    迎风伫立亭中的身影、窗下持卷细读的模亲、园中浓情相偎每道曲院回栏,都有他的身影,甚至是长廊边寻她晦气、欺她戏她的片段,都教她思忆再三。

    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看的人是他。

    重新走过一回,经历那些共有的过往,将属于他的一切全都补齐了,才发现——

    她望着水面虹影,但掌下实际触着的,是满心的沁凉,不知不觉,掬饮着冷泉的甘醇。

    天际那抹虹,她从未触着过,真正伴在身畔的,是那一弯冷泉;眼下恋着虹影的绝美,心头却是眷着冷泉的护怜而不自知。

    直至冷泉干涸,方才醒悟,心间,早已依恋甚深。

    他离开后的半年。

    她养成了夜里往他房里去的习性,总要与他说说话,才能安睡。

    她掌了灯,在桌前坐下,缓缓启口。“庄里的事,我没管了,现下是二房在当家管事。慕容义是没慕容庸有才干,可至少心胸宽太多了,这两房如今正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与我无关,我不恋权,战火便烧不到我这儿来。慕容义顾念我腹中还有慕容家的骨血,总会让我有一方容身之处的。权力是太多是非的开端,这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了,如今我只要能保住属于你我的这一方天地,也就足够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倾身贴上他昔日用过的枕。

    这儿,她每日勤于打理,维持得一尘不染,彷佛寝房的主人只是外出,随时都会回来。

    “我今晚,睡这儿陪你好吗?”

    月华淡淡,晚风停吹,夜,静得一缕声息也无。他不愿应她,她便是当他允了,拉上被子,侧着身凝视摇曳烛火。

    “你还记得那株百年夫妻树吗?说是村子里的吉祥象征,教村里夫妻、情人系上红布虔诚供拜,视为爱情的守护神,还在树前放上陶瓮供村民祈愿。我后来去看过了,才知你也入境随俗,写了纸柬放入陶瓮中,真难想象,你是会做这种傻气事儿的人。”

    慕容

    拾儿

    永结同心情长不移

    鼻头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着、求着,他还能如何呢?真说出了口,换来什么样的下场,她还不清楚吗?

    怕他气她窥探心事,她连忙解释。“我没偷看,是这回前去,那株夫妻树已枯败倾颓,陶瓮内的纸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树盘根错节、纠纠缠缠了百年,一道雷击下来,枯了一株,另一株却还兀自茁壮,吸取着另一半仅余的养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单的夫妻树,还是夫妻树吗?所谓连理枝,也不过如此,大难来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护谁的情?他是枉费心思了。

    “罢了,不说那些教人烦闷的事。慕容,你在那儿好吗?我、我、我”我了半晌,终是吐不出下文。

    “给你捎去的物品,可有收到?若无,也别心烦,这儿灯都为你燃着,你想到就回来看看,我在这里候着。

    “家主——我是说你大哥,他曾说过,我们俩性子太像,如今看来,还真是分毫不差。他失踪那段时日,你常待在书斋,一待便是大半日,可是挂念着他,又不肯承认,心头一日日渐深的烦闷,便是一个悔字?”

    “对不起,那时,没能理解你的心思,及时拉你一把,兀自苛责你,才让你在深沉疚悔中,一日日沉沦而去,终至上不了岸。瞧瞧,我现在做的,与你有何差别?我们——果真是一样的人。”

    同样刚倔,同样将心思压得太过深沉,深得——连自己都瞒过。

    他不愿承认、面对的悔意,一压再压,有朝一日压不住了,溃堤而出,便汹涌如潮,终至吞没了他。

    她不曾坦然、面对的情意,一拒再拒,直到真将他推出心房了,才发现除却他,早已空无一物。

    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挖空了所有的情绪,让自己麻木,就怕一旦面对,那椎心之痛不是她能承受的。

    回涌的相思,一日、一日,点滴加深,直到再也藏不住,才惊觉——剜心刺骨。

    整整半年。

    他死后,整整半年,泪水这才汹涌而落。

    “慕容、慕容”

    她已不再贪看虹影之美,能不能,让她再掬饮一回,记忆中那甘冽冷泉的滋味,感受他全心的护怜珍爱?

    这些日子,他一回也不曾入梦来,可形影从未自脑海淡去,反而愈来愈常想起过往之事。

    她想起——他昂然立于厅前,无畏无惧,一刀往心口上压,只为护她周全,不受族规责罚。

    她想起——他为她力争名分,执拗地定要明媒正娶,不教她受一丝屈辱。

    她想起——他的千般珍宠、万般娇怜,那些日子里,满满、满满的浓情密爱。

    还有、还有

    “你记得吗?有一回我们错过了宿头,投宿野栈——”

    那一回,被歹人盯上,险遭暗算。

    与她出门,他不爱让护卫跟着,后来想相才领悟过来,他是不想有人夹缠,想偷得多一些与她独处的时光。

    他被家主的奇珍药材补得多了,一般坊间迷烟,他多少还能抵抗些许药性,挣扎着赶来她身边,便体力告罄,跌在她身上。

    她一惊,正要说些什么——

    “嘘,别作声。”

    他压在她身上,挡在外侧将她牢牢护住。

    哪能让家主为她以身挡险?!偏生她四肢虚软,无法抗争,黑暗中,看着那些歹人搜括财物。

    “要财无妨,人平安就好。”那时的他浑身紧绷,多担心歹人不只要财,见她貌美而心起歹念。他不懂武,她又受药力影响,怕极了她会受到伤害。

    所幸那些人只是求财,得了手也怕惹事,没多逗留便尽速离去。

    “家主?”

    “再等会儿。”确认那些人没再去而复返,他这才缓缓松懈紧绷的肢体。

    “家主?”

    “我动不了。”他埋在她颈间,低低吐息。

    而后,她感觉那放松下来的身躯又逐渐绷起,可又有些不一样,至少——那抵着她的硬处不一样。

    “家主,您误中媚药吗?”

    “闭嘴!”他恼怒哼道。

    “要不,我去问问这附近哪儿有——”

    “你要再多说一句,就拿你消火。”

    那是,以为他是教人撞破私密窘事,心头着恼,如今想来——

    她低低轻笑。“不怪你恼,换了我也要恼这人怎如此不解风情。”

    也是在那一回与他贴身挨靠着,发现他鼓动不休的心位于右侧,后来他受伤被送回,长老们要她认,这也是她被瞒骗而过的原因之一。

    这般真真假假亦真地夹缠着,哪能怪她认不出来,被他们搞胡涂了。

    她以为,那些笑容是属于家主,他是不会笑的,阴暗性情哪能有如此开怀真诚的笑容?

    但其,有的,与她在一块儿时,他一直都笑得真诚。

    那些她以为属于家主的特质,原来,都是他的。

    他会笑、会恼、会使些心眼偷得一些小亲密,也会跟她闹别扭,更会不着痕迹地,以主子身份掩饰底下怜爱的小举动

    想起他傻气地向树公求白首的举动、想起他假装四肢虚软赖在她身上偷香,反弄得自己一身躁热又不敢真对她胡来她心头泛甜,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鼻头忽酸,笑出了两眼朦胧。

    嘴角泛笑,泪水从容而落,她哽咽着,说天说地说了大半夜,终于勇敢地、轻轻吐出藏在心底深处,最想说的那句话——

    “慕容,我好想你”余生,只余相思万千,漫漫无涯。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