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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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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着气,单臂用力的划水,另外一只试图拔起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好割掉脚踝的绳索,可惜,他没有学过缩骨功夫,两条腿也不配合,那颗绊脚石还是拉扯着他一直往寒冷刺骨的深黑湖底下坠。

    他已经没办法呼吸,意识快要消失殆尽。

    屏住的一口气已经用光,他的肺好像要炸了,他嘴里吐出一串破碎的气泡。

    也许,他真的要命绝在这里。

    越紫非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大笑三声,庆祝自己这样死法。

    冰水灌进他的喉管,他的脸色比冰层上的雪还要白,嘴唇已经没有半分颜色,划动的胳臂逐渐软弱,衣袖吸饱了水,黑发像水藻般随波摇晃。

    巨石的重量正把他往深处拉

    是错觉吗?

    他好像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里。

    有条鱼是鱼吧?

    那鱼儿钻过了他的身侧,去拔他靴子里的匕首,又奋力割断他脚上的牵绊,然后游了过来,伸出单薄的胳臂想把他往上带。

    他重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想掰开那条鱼的手指。

    可惜,他的手在水中泡得太久,已经不听使唤。

    那鱼不是,是个眉目清清浅浅的女孩,弓起指节敲了他的额头,像是在骂他碍事,接着,巨大的浮力将他们整个都拖了上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冰冷的空气顺着鼻端涌进肺叶,像一块冰,然而,他的身体早已失去温度,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少女死命的想将他往上托,然而人小力气也小,冰洞又滑溜得很,几番尝试都是徒劳无功。

    觑着他像是刚从坟墓爬出来的死人般铁紫的唇,她咬着牙,咬得牙龈都隐隐作痛了,在他耳边警告的说道:“告诉你,我也没力气了最后一次,你要命的话,就算指甲抠断了你也得给我扳牢,知道吗?”

    她猛吸一口气,重新没入水中,钻进他的胯下,利用水的浮力再次将他往上顶。

    这次,她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总算越紫非争气,居然一半靠着她的力气,一半靠着几近昏迷的意志,万分艰难的爬上了冰面。

    当然,爬上湖面的他再也动不了,可一双眼钉子似的瞪着那个洞。

    他最后清楚的一丝意识记住的是湿淋淋的一把匕首从水底伸出来,一刀扎进冰层,刀柄处是一只已经褪尽血色的小手。

    破旧的民居。

    火架上一只缺了角的陶碗公正噗哧噗哧的喷散着浓苦麻臭的味道,黑糊糊的浓稠汤汁翻滚着却无人理会。

    这是窝在墙角挡风处的越紫非睁开眼皮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和闻到的,汤药特有味道。

    “别动,你一动,背上擦的药膏就白搭了。”不省人事的反复发烧,足足睡了两天一夜,好不折腾人。

    “你”集中目光,背对着他蹲着的人,感觉上有那么一分眼熟。

    繁德儿盯着黑抹抹的药汁,用袖子隔热端起碗公,然后将药倒进另外一个小碗,再把碗公往地上放好,赶紧拧着两边耳垂揉散手指的热度,等到烫意稍稍褪了些,重新用袖子隔着手心把碗端到他跟前。

    “要命就喝。”

    居然敢命令他但是那奴印

    越紫非的眼神掠过一丝惊异,瞬间湮灭在眼波中。

    “为什么救我?”

    “喝完再告诉你。”连药得趁热喝这点常识都没有,她可没那么多柴火一再的把汤药温热。

    “你似乎很会与人谈条件。”上次跟他要卖身契的时候口气也是这般。

    他发现,她不像一般这年纪女孩总是黏糯着软腻的喉音,她的声音清脆得像琴弦声,和她那如春云般的眉目很搭。

    只是太瘦了,薄薄的身板子,肯定是捱饿捱出来的。

    “没办法,谁叫我一开始就处在劣势。”

    “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有你这份反应的。”

    他想接过药碗,谁知道他竟然连拿个碗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繁德儿没有随便松手,那碗她辛苦熬出来的药汁肯定是喂地上了。

    “你这算贬还褒?”她扬眉。

    “你说是什么就算什么。”

    她慢慢的把药吹凉了些,把碗沿塞到他唇边,看他迟疑了下。“药很苦,不会没有胆子喝吧?”

    这是激将法吗?

    这么小的女孩却敏锐又聪慧,穷人的孩子早慧成这样?

    有意思啊,有意思。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很贴心。

    他很久,没撞见过这种让他惊艳的人了,尤其女子。

    他不是常笑的人,在直直看着她的同时,暗藏玄机的撇了下嘴,让人感觉不出来究竟是在笑还是什么。

    繁德儿也不管他,直见越紫非两口把药汁喝了个精光,只是那脸抽搐了下有点扭曲,这才满意。

    “躺下吧,你还烧着呢,你的伤口不经压,侧着身子知道吗?”她发号施令,目光灼灼,没半点过来帮忙的意思,但是,他想,只要他表现出那么一点“力不从心”她就会冲过来。

    这样一想,让越紫非郁结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一点。

    听话的侧躺,越紫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破褂子和烂棉袄。

    那棉袄,已经破烂到露出棉絮,身下垫着不知道哪来的麦秆子和干稻草,再更下面,他用手指拨了下,是一片硬邦邦的木板。

    知道受寒发烧的人要隔绝地气,不然会越睡越严重,狰狞翻卷的伤口舒坦了许多,是因为她上过药,药效不错的缘故吧。

    会熬药、知道如何照顾人,甚至有着寻常小孩不会明白的知识,这些都出自一个不到十岁小孩的手笔。

    曾经,她是被他当成玩笑买下的女奴,甚至还恶作剧的想过,她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回过头来求他?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也就个眨眼,恩人换人做了。

    因为向来都是他施恩给别人的,这种转换,他不习惯。

    他把破褂子扔回她脚边,然后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他发现自己不只光着背,上半身几乎是赤luo的。

    但这种冷天,她就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外衣,没有发育的身子不自觉的哆嗦着。

    他怎么看怎碍眼。

    别等他好了,换她倒下去,他可是不会照顾人的。

    “将就点吧,都病成这样了,充什么英雄看不起一块破布啊,多一分暖多一分生机,这种天气,你那种身体,不会装作没看见吗?”拍拍跟她甘苦与共的褂子,重新披回他的身上。

    看着他线条巧夺天工的身体,她承认,擦药的时候,他每个部位,她都看光了。

    不过,这种事还是别让他知道吧?

    按照他那种自尊心比天高的性子,要不是一刀宰了她,就是下绊子跟她过不去,还有,这种古老年代,她可不要演出以身相许的烂戏码,对方还会以为自己被高攀了呢。

    总之,这种娇惯的大少爷,能不沾就不要沾为上策。

    报完恩,早早走人的好。

    “我有洁癖!”他很不识好歹的拒绝,可在对上她的双眸时,却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光让他感觉危险。

    然而,再细看,又觉得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繁德儿很想一拳打爆他的头。

    “最好你的洁癖能救你一条命!”

    “我不是什么清高的好人,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他不欠别人恩情的,钱债好还,情债难了。

    “谁要索取你的感谢了?”她盘腿坐下。

    “那为什么救我?”

    这女孩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知吗?那坐相能看吗?

    “因为你给了我自由。我救你一条命,一来一往,结束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说起来是误打误撞,原来打算往北去的她因为对这块大地过于陌生,走着走着,迷了路也不知道,这才阴错阳差的救了他。

    “就因为这样?”

    “你觉不觉得身为病人你的话实在太多了。”她拿起一根柴棒开始拨弄火堆。

    嫌他饶舌?

    那一脸嫌弃,要是平常他早怒冲冲掉头走人了。

    好吧现在的他就算心里窜火,也得就当、就当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这一回好了,谁叫自己一条命,真是她救的。

    反正,他清醒的这半天,想掐死她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不计较多一桩,少一桩。

    “那是什么?”觑着她从炭火下挖出来又焦又黑的东西,奇怪的是那东西透着股食物的香味。

    “红薯。”她不怕烫的剥掉焦黑的外皮,露出松软散发香气的薯肉。

    “这玩意能吃?”不只没看过、没听过,那模样,焦黑一块,真的能入口吗?吃了会得病吧?

    “不吃就算了,少个人跟我分食,真好。”繁德儿不怕烫的咬了一大口,她可是饿坏了。

    一路奔波,又到处去找药品,为了他的烧、他的伤忙了大半夜,肚皮都饿得凹进去了。

    香滑的薯肉一入口,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那一整个满足,实在无法言喻。

    人是铁,饭是钢,说得一点都没错。

    越紫非见状,伸手拿起了从来没吃过的平民食物。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会蠢到让自己饿肚子,放着眼前的食物不吃。

    慢慢的掰开那些焦黑,香气算可以,尝试的轻喝了一口,毕竟,他也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除了刚刚那碗“毒药”

    食物一进入口中,他双眼发亮,发现这玩意意外的好吃,也不跟她客气了,把几个红薯分着吃光了。

    “这些东西哪来的?”他身上、喝进肚子的药,包括这吃食。他随口问了问。

    但是问完之后,他就后悔得想去撞墙。

    “偷来的。”

    “我身上的伤药也是?”

    “我运气好,遇上路过的游方郎中给的。”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看也是你用第三只手摸来的吧?”分明是偷,还讲得好正气凛然,眼底没一丝心虚愧疚,这女孩的出身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是非观念,在她身上似乎不存在。

    “不然,你看我这样子,像身上揣着银子的有钱人吗?”一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不知下一顿在哪的人,想进人家店门,不被扫地出门算客气的了。

    说得也是但?

    “你给我抓的药,到底是什么配方?”他的心咯噔了下。

    “总之,我可是照着大夫的配方抓的药,毒不死人就是了”她吞吐了下,不就伤药和退烧嘛。

    虽然说中药她不内行,那些药柜上的字可是认得的。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身上这些毛病,一定很快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复原,这个时空,她已经尽力了好不好。

    “反正,药是三分毒。不用凡事都要计较得那么清楚认真,你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你竟敢喂我吃来路不明的东西?”青筋在他鬓边乱跳,他脸色灰白,气息阴寒,像万古坚冰。

    “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别脾气那么大,这样动来动去,要是伤口又撕裂了,吃苦喊痛不关我的事啊。”

    “要是别人给你不清不楚的东西,我就不相信你咽得下去!”

    “为什么咽不下去?要命,想活下去的时候,就算亚马逊的绿森蚺、食人鱼,阿富汗的蝙蝠,只要能下肚的,为什么不吃?”

    她托着腮,想起长年在阿富汗潜伏,对付塔利班恐怖组织,叙利亚山区解救人质的过去。

    “阿富汗?绿森蚺?”还有那亚什么逊的,他对她感到警觉,开始流露出叫人不敢轻慢的气势。

    “那是我偏远家乡的地名,至于绿森蚺,不就蟒蛇嘛,蛇肉大家都吃的不是吗?”听起来像随手倒出来的豆子,但那种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活着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