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独白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这时,杜芳霖正在途中前往残林。

    前方传来一人歌声。

    又是一夜过去。

    又是一日清晨,雾中的歌声熟稔亲切,曲调中带有曾经的怀念,人声低沉磁性,悠扬好听。

    儒者停驻脚步。或许是这段时日所接触的武林事,让早已被漫长岁月所压制的最初记忆一点点由黑暗复苏,这歌声与曲调原本简单,听在他耳中,却像是带上了和声。

    “是孤舟。”

    阳光突破云层,冲开前方晨雾!

    迷迷蒙蒙中,踏出一道白衣墨蓝身背佩剑,黑发紫冠,挥袖潇洒的儒者身影。来人正是中途周转却依旧洒脱无尽的德风古道名下司卫,倚天风伫云忘归。

    杜芳霖伫立不动,袖微拂,折扇从腰间滑入掌心,握紧。

    活得太久,再抬头昔年只身告别师门选择踏步江湖的人,就此转瞬出现在眼前,一如记忆中往昔容颜不曾半点改变。比之已在儒门纷争中白发如霜的春秋砚主,云忘归何止仅是面貌年轻。实际上论起年龄,两人岁数相当,甚至论辈分杜芳霖还差了一层。

    阳光照耀着倚天风伫之脚步!

    云忘归主动留步,停在四尺之外:“如今,该称你一声砚主,或是仍旧唤做小霖,阿杜?”他语气坦然,不似数百年重逢江湖路,倒像是昨日两人才在德风古道后山习武归来,相约一早比输赢。

    杜芳霖没有回应,本不易有所波动的表情越发无从辨识,肩头垂落苍苍白发,墨冠纹丝不动,衣袂袖角恰好到处。一眼看去倒是分不清谁是前辈,不能辨谁是一直以来照看谁的人。

    “或者,吾也不介意你仍旧称吾一声云师叔。”

    云忘归神情自若,“但如今圣司与离经皆不在,还是昔日云大哥的称呼稍有顺耳,偷偷称吾‘阿归’也可!如今你中意哪一种?”

    已时过境迁。

    故人性情如昔,这当真该是一件快意之事。

    微风拂动云忘归背后剑穗,动摇不了春秋砚主半处衣角。远道而来的儒者渐渐消失了笑容。云忘归轻叹一声,凝视对面的故人:

    “你在记恨?”

    孚言山变故骤生之时,德风古道无一人出头。

    “这当中,有原因。”

    那当中的原因,没有人比杜芳霖更清楚,折扇忽而抬起,止住接下来的话:“你去过孚言山了!”

    错认不了家中满门桃花香,是与别处不同的清幽绵长。

    云忘归承认:“听闻消息,怕是其他人也想过来一探。”主事是真走不开,圣司拉不下脸,交情匪浅的慕灵风多有顾忌,凤儒前辈更是无法离开驻守之地。

    只有漂泊在外的云,一直以来追寻自由。

    至始至终,从云忘归出现时开始,杜芳霖的表情再无动静。

    “内忧外患,你打算怎样做?”云忘归道,“吾有心替你驻守,但你再入武林之消息已传开,迟早要生事端!”内有墨池邪气不散,在外有异样气息久久窥探。鱼小墨只影单薄,孚言山诸人遣散之后只剩桃夭侍者不胜武力。这样下去,要惹祸,“包庇邪灵之过错仍有案底,前事未消,有心人易生事端。独木难支,当真心结未解,不愿再回?”

    三教之中从无真正平静超脱。德风古道地位超然,是因背后有昊正五道坐镇。但孚言山自从以春秋十册立足儒林,昔日位于山上的春秋麟阙早已直面最深处之暗潮。那些过往之事看似天命使然,内中另有缘故,无法直言。

    云忘归是真正在忧心:“无论如何,有离经与凤儒尊上,你应当可以回来!”

    修行之道,不进则退,退至归途,或许便至天命。

    所有人都以为,遣散弟子的孚言山之主,是因人事变迁而至愤世嫉俗,再到心灰意冷。

    这样并没有哪里不妥。

    踏出孚言山之后,行动早晚会被人看在眼中。杜芳霖慢慢地道:“无事。”他也已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些往事,德风古道里修行的岁月,“孚言山,无妨。”

    数百年未见,虽未生疏,但一时也回不到从前。

    身具高位许久,再回首,已离故乡太远。

    云忘归以为这只是不欲连累故交的推脱之词,当下眉梢一扬,“吾暂时也无目标,便替你守上数日也可。不过可能需要知会主事,请他暂时逐吾出门……”

    “我无事。”

    杜芳霖道:“也无妨。”

    云忘归眉头微微皱起。一门之首,举足轻重,让人发现有涉魔之事,怕是会引人问诘,怎可能无事!桃花林三开三谢,墨池气息偶有泄露……他忽而轻轻吸了口气!

    “当年,吾接到消息……”

    “圣司却道,无需出面。”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云忘归重新审视眼前之人:“主事也说,你并无需要支援。所以,你是当真无事?”

    他忽而自嘲,“吾还记得,当年你曾当众人发誓,定要弘扬儒门正气,绝不使儒之一道沉于腐朽……”孚言山,孚言山!

    “千年时间,确实太久。那告辞,再会!”云忘归点一点头,转身直接就走。

    “云师叔。”

    杜芳霖折扇握在掌中,面上平静之色不改,但声音之中已添三分凉意:“要求一条可行之道,为何会这样难?”突兀的问题,留住了云忘归的脚步。

    身在儒门,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昔日孚言山上被他亲手所散,春秋麟阙之凋零正是一例。若非如此,对手一路相逼,不以退为进,早已落入下风。儒门之路,若是真正后退,便会是真正的没顶之灾!

    云忘归停下脚步,片刻后霍然转身,猛一拂袖:“但你已比所有人行得更远!”论修为,如今连尊上首徒的自己,也已看不清此人虚实。

    被凤儒尊上亲口断定生有智慧之人,自愿选择重修儒道,为此不惜封印与生以来的记忆。

    之后修为有成,便如放飞的风筝,如今连那根线都已看不见。云忘归此时心情复杂难言。或许当年玉离经便早已看清,数百年转瞬过去,已离开德风古道的人,早已不再是过往那名需要照顾的少年!

    杜芳霖眉宇不动,却再道:“我已无路可走,唯有前行!”

    千载修行,漫长之寿元,但根基赫然已定,再无进步余地。逆水行舟之道已至终点,再往前路在何方?

    当初求凤儒封印过往记忆,是想逼迫自己真正融入这苦境。这之后确实有所精进,却仍旧不能明了自身真正意愿,不知插手帮助这武林的意愿是出自过往,还是此世理念。

    春秋之道与人息息相关,儒门之路从来避不开正心修身。心不静,闭关百年无有答案。那么只能再入武林,用实际行动,去理清自身本心所想。

    “我从未迷失。”

    杜芳霖折扇交予左手,蓦然振袖:“亦从不改变!”儒者凛然,肃然正色。擅长谋算的人,怎会拿自己的修行开玩笑。

    半本邪录引邪气入体,引动心魔,只是设法看清本心之手段。

    “只是太孤独。”他微微阖目,声音陡然低微。

    从异世而来的灵魂,永远只能一人行走,除了心魔,能与谁人倾诉?漫长时光,近乎磨尽热血。

    好在总有一些熟悉的身影,堪堪能让沉寂的心再一次激起涟漪。刻意选择此时入世,是因神州确实有一场难避大难,也是因为这段历史,是昔日自己最为挂念的那一段。

    手段与目的,他向来区分很清晰。杜芳霖已尽力向前,只求一条可行之道。但这条路,太难太难。尽管他已踏在很多人之前。

    “你曾誓愿,弘扬儒门正气,绝不使自己沉于腐朽之地。”云忘归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无论如何,你知道,归路在何处。”

    再多的后手,再详尽的计划也敌不过变数与力量。

    德风古道是最后的退路。

    “原本替你带来一壶酒。”云忘归又道,“但你此刻,或许不宜。”

    酒,使人壮怀。

    年少之时,谁人不爱鲜衣怒马,肆意江湖行!身居高位的人,或许却再也做不到这一点。德风古道那位临危受命的主事玉离经,岂非也是如是。

    杜芳霖再睁眼:“一杯。”短暂的心绪波动,并未给邪气可趁之机,善于谋算的人,永远不会错估自己的底线。

    饮一杯故人酒,叙一道旧人意。

    云忘归一顿,“哈”了一声:

    “现在吾可相信,你从未改变过!”

    墨骨折扇化石成杯。

    一壶酒分斟两道,在光线下飞扬如线。两人齐齐饮尽,宛如时光倒转。杜芳霖微微扬眉,就此席地而坐:“我已踏上前路!你呢?”三分笃定,七分傲意,这时方才像是无拘无束来自异界之人。

    “不会让你独步向前!”云忘归掷落石杯。他的路,已有前人拟定根基,却要好走不少。

    折扇敲入掌心,骤然气劲掀开衣袖,在荒野林立开辟一条新路,“等太久,我可是不会等你!”交集的路途终究还是会各有前程。

    杜芳霖的路不在此地,而在苦境!

    云忘归一扬衣袖,彼此交心留下最后一道眼神,转身洒脱沿路而行。歌声又起,转瞬即逝。

    在远方的另外一端。

    骤雨生正在半途守尸任沉浮。

    而杜芳霖这条通往残林的路,却久久未能继续前行。

    在云忘归离开之后,他独坐石前,凝视墨色扇骨。“千载时光虽远,吾自然不会腐朽。”

    “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