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党小组 > 第一章 1

第一章 1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

    春夜总是半昏半明的,静默中有着些许搅动。像梦的呓语,又像外面的世界被一片大水淹没,浮着鱼儿喋水的声音。江汰清被这莫名的声音搅得睡不踏实,头脑昏沉。儿子衔着奶头,刚刚在她怀里睡去,陈烈的咳嗽声又猝然响起。那咳嗽声空洞而乏味,显然是饥饿与病态造成。江汰清想动,却被魇在床上。只能下意识嘀咕一句。意思是让陈烈起来,自己去找些水喝,好遏制一下那令人揪心的声音。但陈烈毫无反应,很快又响起他细微的鼾声。继而被江汰清略显粗鲁的鼾声压制下去了。

    这一天早晨,江汰清起床要比往日早些。她悄悄踅到卧室外面,推开窗子。鼻腔里嗅到一股清鲜之气。见墙外的梧桐竟比昨日鲜嫩了一层,在半明半暗的晓色里,那抹鲜绿让人看了心疼。低头一看,见浑黑的墙体与街道间,蒙了一层湿气,显得更为滞重。这才想到,原来昨夜里听到的那些声音,竟是春雨悄悄降临在了这个城市。

    这是黑白的,多年之前的上海。

    这是1931年3月的上海。

    对于经历了两次搬家经历的江汰清来说,这样一场无声无息的春雨显然给了她诸多的安慰与欣喜。一想到过会儿便要出门,她便暗自兴奋起来。拢了拢头发,去厨房烧水。待水半开,再去米袋里舀米,又想想今天出去,或许回来的要晚些,便准备多填两勺。竹制的汤匙刮擦着米袋,感觉坚硬而空洞,完全没有米袋充盈时舀起来的那种快感。江汰清索性将整个米袋倒拎起来,抖搂着,却只听见几粒米磕击瓷盆发出的“唰唰”声响,之后全然无声。

    江汰清走回卧室。对半卧在床上的陈烈嘀咕了一句:又没米了……

    陈烈不答。睁着惺忪的睡眼,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等我回来,再去买米吧……江汰清说,午饭我一块做出来了,你和华姿吃完,放在锅里。热不热的都行。但给华川蒸的蛋羹必须要热啊,他刚断奶,不热的话,会拉肚子。

    陈烈仍旧不答。

    你听到了吗?

    陈烈身子动了动,忽然说,早起我做了个梦……

    儿子醒来,发出啼哭声。江汰清将他抱在怀里,解开衣襟喂奶。埋怨道:嚼来嚼去,也吃不出半点奶水,哪里有吃饭长身体呀!看了一眼陈烈。问:做的啥梦?

    陈烈说,我梦见你走错了路……周围都是人影,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江汰清不以为意。

    陈烈咳嗽一声,欠起身子,凑到妻子身前,嗅着热滚滚的奶香。压低声音问:你去那里的路不会记错吧?

    江汰清抖了一下肩膀,咯咯笑了,说,我又不是头一次去。

    陈烈说,要不我去,你别去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江汰清说,你去……你去成吗?上次不说好了嘛,我出了月子,再不让你插手联络工作。

    陈烈叹了口气,说,那你可要小心了。别像我做的梦一样……

    你别胡思乱想。一个大男人家的!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陈烈起床,脚步疲沓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翻开书页,抽出两张纸。分别折好,交给江汰清,嘱咐道:一张是上级需要调阅的文件;另一张,是咱们下月经费开支的预算。

    是按我说的那些开支写的吗?

    陈烈不解。

    江汰清加重语气:你要和组织上申请,多拨些经费!

    家里还有一点钱啊,陈烈说,再申请多拨不合适吧。

    我知道还有些钱,但你要去看病,不能老这么拖着……

    陈烈说,等下次吧。我觉得,组织上最近也会面临很多困难。

    江汰清幽幽吐了口气。脱下外套,换上一身粗花呢衣服,赌气说,你不写,见到“老李”,我也要向他汇报,让组织上清楚我们现在的生活状况。

    陈烈面露难色。

    江汰清对镜梳妆。睡在另一张小床上的女儿华姿醒来,从床上坐起,问:妈,你要出去?

    江汰清拢着头发,说,是啊。

    华姿有些兴奋:我也跟你去!

    江汰清用嘴衔着一枚发卡:你去干嘛!

    华姿说,我要去嘛!你们好久都没带我上街了。

    你不能去。江汰清压低嗓音说。见华姿有些委屈的样子,又安慰她道:你要在家帮你爸照看小弟。等我回来,给你买果膏糖吃好不好?

    江汰清出门之后,陈烈望见搭在椅子上的一条丝巾。这才想起那是江汰清平日里出门要系的,也是去联络地点时,一个必要的装束标志。不知是出门太急,还是因天气转暖的缘故,江汰清竟把它忘记了。欲追出门去。想了想,已经追不上了。只能手托丝巾,站在窗前,怅然若失朝外面看着。

    从自家住处到雷米路,大概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前两次去,江汰清都是徒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经费”的事。每月组织上调拨的经费,除工作所需,维持一家人的正常开支还是足以应对。但因倒春寒的缘故,陈烈的肺病加重,断不了要抓些药吃,这就让平常的日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昨晚,写下月的经费开支预算时,江汰清就对陈烈抱怨着:我刚出了月子,又不能出去找事做;你身体不好,让组织上多拨些经费是正常的。咱们大人可以应付,但两个小孩总该增加些营养吧。江汰清这样唠叨时,见陈烈黯然一笑。知道他定不会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但她这样抱怨两句,心里总归舒服一些。

    走到南丁家路口,江汰清身上已微微出了些细汗。此刻天色乍然初晴。她抬手撩了撩汗湿的额发,迅速朝周围观察一下。见周围无异,便径直走入弄堂。向右,拐进标有“文安坊”的一条巷子。

    站在“6”号门牌楼下,江汰清抬头向上张望,见二楼的窗帘虚掩,暗红色帷幔坠着均匀的流苏,只右下方掀起一角,露出一盆蕙兰。在阳光照射下,那盆蕙兰生得绿意盎然。

    江汰清翘着嘴角,身心放松下来。抬手,以一快二慢的节奏,在朱红门上发出叩击。连扣三下。在等待的间歇里,江汰清低眉看了看底楼的那个房间,上两次来,每当她按照约定暗号敲门之后,房间内总会有一条胳膊伸出来,将门帘放下。她只能看到那条着浅灰色棉袍的颀长手臂,想必定是个高个男子。接着,便会有一个头发梳得齐整的中年妇女来为她开门……她想不出其中因由,回去后问陈烈。陈烈告诉她:那是组织上极其严格的工作纪律——单线联系的同志之间,是不能和其他任何人碰面的。

    门内没有动静。

    那个房间的门帘纹丝不动。没有手臂伸出来。她又抬手,一快二缓地在门上敲了一次,敲得极其耐心。

    仍旧没有动静。

    拐角的街巷里传来商贩的吆喝声。江汰清退步,离门几步开外,仰头朝二楼的窗口张望。见二楼的窗幔似乎动了动,右下方仍旧掀开着一角。那盆蕙兰在玻璃的反光中,被镀上了一层苍白的反光。

    她趋身走到门前,再度一丝不苟地将门敲了一遍。

    仍旧没有动静。

    江汰清不由有些紧张。下意识拢了拢衣领。这才发现,自己未将那条丝巾系上。每次出门,她都会按照陈烈的授意,换上粗花呢大衣,黑斜纹布棉鞋,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做粗活的乡下妇女模样。那条暗红色丝巾,是几年前陈烈从东北回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便成了她初次代替陈烈来此地递送文件的一个醒目标志。不会因那条丝巾,而认不出我吧?江汰清这样想着,心里有一丝懊恼。但又马上意识到,这已是自己第三次来这儿了,接待她的同志也已相熟,况且约定的敲门暗号未变,他们不会认不出自己的。

    她竖着耳朵,隐隐听到楼内传出一丝动静。一种不祥的感觉忽然攫住了她。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但本能告诉她:此刻万不能掉身离开。只能继续决绝地将门擂下去。

    她完全不顾章法,擂着那门。就像擂着一面残破的鼓。也不知那紊乱的擂门声是要为她验证什么,还是要催她去赴死。

    门倏忽打开。

    两个男人从门内闪身出来。不由分说,钳住她的两臂,连拖带拽将她裹进楼内。狭窄的楼梯间里,响着尖利的皮鞋踢踏楼板的声音,以及江汰清惊慌的*和喘息。江汰清注意到——那个年纪稍轻的男人看清她的相貌之后,竟促狭地笑了一下。

    她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搡,跌进二楼的一个房间。屋子里的陈设是她所熟悉的。只不过此刻房间内凌乱不堪。几件旧家具东倒西歪,碎纸团狼藉满地。靠墙堆放的皮箱不见了。衣柜敞开,一块柜板几乎脱落。床上堆满衣服帽子。一顶黑色礼帽看上去颇为眼熟,却原来是她上两次来时,“李先生”戴过的。几只竹篮滚到床底。墙灰被撬掉几块,露出残破的墙体。

    江汰清踉跄着步子,身子顺势撞在墙上。背转身来,靠墙站着,这才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别喊!那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子冲江汰清叫道。迅速走到窗前,用鹰隼般的眼睛朝外望着。

    你是这里的住户?

    不……俺,俺是从河北来的乡下人,今早刚到的上海。

    那你来这里干嘛!

    俺来找俺表姐……江汰清故作镇定。以前为了应急,早就编排好的话脱口而出。

    你表姐姓什么?

    姓李。

    婆家姓李还是娘家姓李?

    娘家姓刘,婆家姓李。

    可文安坊内,没有李刘氏啊!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又一起盯住江汰清。

    俺不知道,俺听表哥说她住在这里的……大哥,莫非,莫非俺走错路了?江汰清这样说着,忽地想起出门之前,陈烈对她说起的那个梦,眼泪不禁扑簌簌从眼里滚落。这才想起装在大衣内兜的两份文件。心瞬时绷紧,两手下意识地绞着大衣纽扣,可怜巴巴说,大哥,放俺走吧。俺走错了路,这也有错吗?俺要去找表姐。

    你是共产党!年长些的男人盯紧江汰清,这样恐吓了一句。

    啥?共产——党,俺不是啥党。俺是来上海托表姐找事做的。江汰清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耳语几句。年长些的男人走了出去。听到他在楼下打电话的声音。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摸遍口袋,却找不到火柴。便在屋子四角翻弄起来。大概是江汰清的哭声让他感到心烦,忽然嚷道:赶紧交待,你就是共产党。若不交待,等会儿把你送进牢房,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趁男人不备,江汰清从大衣内兜掏出一纸文件,团在手里,做掩面哭泣状:大哥,你行行好,俺真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俺是从河北乡下来的,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丈夫有病,一家人都在等俺挣钱养活……

    纸团卡住她的喉咙。江汰清干呕着,痛苦地蹲在地上。

    男人更加心烦。由于没找到火柴,把手中的香烟揉碎。一把揪起江汰清,让她贴墙站好。故意打趣说,我看你就是共产党,凭我的眼力判断,你不但是共产党,还应该是共产党的一个大人物。

    门外响起脚步声。那个年长些的男人打完电话回来。问:怎么了?

    没怎么。年轻男人放开江汰清。转身,再次从兜里掏出烟。问:有火吗?

    两个男人点烟之际,江汰清从大衣内兜掏出另一份文件,攥成一团,悄悄丢在脚下。她的脚下是揉皱的各种纸团。据她判断,这间屋子已全面搜查过,想来不会再搜第二遍的。

    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俩男人一左一右架起江汰清,向门口走。江汰清再次嚎啕大哭。两腿踢蹬着,把脚下的纸团搅乱。有一些滚到床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