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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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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陵与费浩分手之后,薛陵感到万分高兴。因为他不但救了一个人,使他改邪归正,并且为国家造就了一个人才。沿海诸军之中,多了费浩这等人物,实在比数千士卒还要有用得多。因为横行海边的倭寇,不比西北鞑靼的对阵冲杀。那些倭寇们往往十数为群,侵入沿海地面,转战千里,无人敢樱其锋。像这种情形之下,只有费浩这等出身武林的好手,训练一批强悍军士,轻骑而出,加以截杀才行。

    他牵着一匹宝马,趁夜向东面的宁陵疾驰。那费浩则独自落荒向北走,先抵兰封,再入黄河,顺河东去,到了近海之处,才转赴威海卫。

    天明之时,薛陵已抵宁陵。他晓得自己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除非不在城市出现。一旦露面,便逃不过朱公明手下,以及他发动天下武林人的侦察网。因此,他并不闪缩躲避。当他还未到达宁陵以前,便把两匹坐骑分别赠送给肯开门招待他的人。此举可以避免漏他中途有人接应之事,亦即是使朱公明不再在他这一路上细加查究,以致发现了费浩去向。

    他在宁陵城内吃喝饱了,便在客店倒头大睡,以便恢复精力。

    这一觉直睡到晌午过后才醒来,但觉精神体力尽皆恢复,当下冷静地寻思一下,晓得一场生死之斗决不可免。但这一回多半是朱公明率了他门下的高手找来,决计无法利用言语或别的法子规避得掉。同时朱公明为人之阴险毒辣,素所深知。只要被他算准碰上,势难有突围逃生之望。

    这么一分析。连他也微感惊心,尽在寻思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之法。退一步说,假如已陷入重围之中,亦应预先安排定如何与敌偕亡之策。

    正因薛陵晓得这等危机,才会在投店之后,立即倒头大睡,养足精神,以便动手拚命。

    现在精神可养足了,下来就是如何抢占一点机先,不要步步陷入敌人的阱中,全无还击的机会。他暗自忖道:“朱公明对我必有两个想法,这是假设我已警觉危机而言,便不外是惊动别的武林人物,好迫使他与我放对拚斗。虽说我不一定就拚得掉他,可是他如能避免,当然还是少蹈此险为妙。另一法就是我突然离开,飞奔疾驰。好使他措手不及,无法调动大批高手及时拦截。假如只下他一个追上我,则又是一场面对面的生死搏斗。不错,瞧来只有这两条路子可以抢回一点主动之势。也就是尚有一个机会与他决斗。然而以朱公明如此老奸巨滑之人,焉能没有防范之法?”

    他仰天长长透一口气。这数年来他历经惨变,饱忧患。也曾凭仗机智逃出虎口。这些经验,使他的智慧更加洗炼,光芒更强。因此,他作这种深思之时,连自己也感到自己真是今非昔比,已经是老谋深算,智计百出的人了。

    他起来在房中走了两圈,思想又开始活跃。想道:“假设他没有办法防范我采取这两种反击手法,则他定必出其不意,率了大批人马,突然到此袭攻。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可知他成竹在胸,不愁我飞出掌心。”

    自然他也考虑过朱公明根本没有接到消息,或者到了别处,赶不及到此,甚且朱公明压根儿不曾考虑这许多问题,只等到一个适当地点时机,便亲自出手一拚生死等等可能性。

    然而薛陵决不肯如此低估朱公明,他宁可相信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而他亦以全力突破,纵然一切图谋事后证明都属多余,但亦不过白费了一些力气而已,对他并无任何损害。

    因此,他用心寻思一个可行之法,纵然不能避过敌人的罗网,但最低限度,亦须求得能够与朱公明单独决斗的机会。到时死在他金刀之下的话,那只能怨艺业未精,并非死在对方诡计之下,因而死而无怨。

    大约想了半个时辰之久,他计算一下日子,尚有二十余日,才满一个月之期。换言之,他必须挨过这二十多日,方能化被动为主动,从事跟踪暗杀朱公明的活动。因为一个月后,朱公明已偕白英潜隐金陵,恢复那副天下无人见过的面目。以他的老奸巨猾,可能早就替这副本来面目在金陵城中做过一些必要的功夫,使他一旦恢复原貌之时,身世来历都有得稽考,任何人也疑不到他的头上。

    他猜想朱公明最后的摇身一变,多数会变成金陵的宦绅,家资富有,甚至父母妻妾以及子女都有,只不过主人翁为了某种缘故,以前多年来很少露面而已。这个想法很合道理,不过目下不是臆测这件事的时候,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灾祸,方有以后可谈。

    突然间,他从没有办法之中找出一个办法,霎时凝眸苦思,过了许久,这才作了决定。

    迅即走到门边,侧耳一听,外面并无人声。他开门出去,闪入邻房,把桌上的茶壶收在衣衫内,然后回返己房。

    他撕了一点碎布,塞住自己房间中的茶壶壶嘴,又弄紧壶盖,然后手放在包里内,把邻房取来的茶壶放在桌上,代替原有的那个。

    之后,他抓起包里,大步出去,付过店账,一迳出城,向西而行。他一跃出店门,已感到有人跟踪监视,而且为数真不少。

    他胸有成竹地悠悠前走,不久,已走过几条繁盛的街道,来到城西。此处俱是名门望族,达官显宦的宅第。每一座都占地甚大,屋宇连绵。他转入一条胡同,突然跃过围墙,落在这家宅第的露天院子中。

    薛陵迅速四顾,不见一人,心中甚喜,赶紧提气一跃,躲在一株树后。

    他在这迅快一瞥当中,已瞧出本宅不比寻常富豪之家,定必是阀阅门第,簪缨世家。除了富有之外,尚出过高官厚爵,功名显赫之士。因此,虽是一个僻院,亦另具一种气派。

    这等俗世的功名利禄,还不放在他心上,他侧耳一听,便从左侧的门走出,到了一处,但听隔壁人语声不断,加上烧火及锅杓之声,可知必是厨房。

    他傍身之处,乃是一个小小天井,四面俱是房间,门上有锁,一望而知乃是贮放食粮杂物之用。

    他检视一下,其中一间虽有锁头而未锁上,连忙取下锁头,拉门一看,但见这个房间不算小,四下都是橱架,屋顶有一层天花板。

    此房一望而知乃是放着时常取用之物的房间,纵然有些角落可以隐蔽身形,但仍不理想。他抬头望去,但见右角的一块,似是活动可移。当下提气跃起,伸手轻按,那一方木板果然应手而起。

    薛陵念一声阿弥陀佛,先飘身落地,把门掩好,锁头揣在怀中,为的是怕底下人随手锁上。假如锁头不见了,在他们这等大宅人家,凡事都拖拉敷衍,起码要十天八天才弄一个新的来锁上。

    然后,他一跃而上,推开木板,钻入其内。但见光线黯淡得多,只有两块琉璃瓦透入光亮。四下尘土堆积,不知多少年没有打扫过。事实上,也没有人会打扫天花板上面的地方。

    他设法弄干净了一处,可供躺下。便把包里内的茶壶取出,放在一边。

    原来他已决心作长期斗争,除非敌人进来拖他出去,否则,他在这二十余日之内,决不离开这处。

    薛陵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这么一个笨方法。那就是出其不意躲入人家之中,觅地一藏,多日不出。这一着定必大出朱公明意料之外,除非他有本事使官府出面,搜遍这附近几座宅第,连瓦中也翻过来,才有可能找到他,否则的话,谁也休想查到丝毫线索。

    当然这个法子不是随便可以施展的,错非他晓得朱公明与白英有一个月之约,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用上这个计策。

    这一日很快消逝,晚上,他在琉璃瓦窥见过两次有夜行人驰过,但他理都不理。

    第二日在安静无事中过了一个上午。在昨日以至今午这段时间之内,没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反而隔壁的房间通通有人开过锁,进去取过物事。

    这一点使他大感迷惑不解,心想,此房既然很少人出入,何以反而不曾加锁?

    这个疑问不久就得到答案,原来过了中午不久,房门响处,一阵轻微的步声走进来。

    薛陵留神地聆听着,那阵步声竟停止了,好久都不曾再起。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移到活动的木板旁边,伏低身子,从缝隙间向下窥看。

    但见一位姑娘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没有一点动静。这个姑娘穿着得十分素,却不是丫鬟装束。年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尚未完全长成。

    薛陵正在纳闷,突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他细细一瞧,来人竟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金环束发,一身衣着适体而华丽,面貌俊秀。他面上挂着无邪快乐的笑容,道∶“啊,春姊姊已经在这儿啦,我还惦念着你今天来不来呢!”

    说罢,发出清朗悦耳的笑声,心中的高兴,流露无遗。那女孩子也快活的和他一起笑着,道:“我昨夜简直睡不着,爷爷太好了,竟肯带我来。”

    这一对稚气犹在,而又刚懂一点事的大孩子,发出的笑声十分坦纯无邪,因此,在天花板上面窥视着这一切的薛陵,没有法子把他们这等秘密的会晤称为“幽会”他甚至被这种单纯的快乐的情绪所感动,觉得极其美丽迷人,比起外面鄙污黑暗机诈的人间,简直有天渊之别。

    他自家也不知何故轻轻叹一口气,但听那金环束发的大男孩说道∶“春姊姊,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每一次你爷爷送菜果来,我都苦苦的央求他老人家”

    他含蓄地笑了一笑,又道:“你猜爷爷怎样推托?”

    阿春的头一昂,长长的辫子甩到背后,道:“他一定是说,廷高少爷,你和阿春都长大啦,可不能像小的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她装出苍老的声音,然而说到最后,忽然声调变化,大大的眼睛中涌出泪珠。

    她皱起眉头,恨恨的道:“我们就算长大了又如何呢?但我还是恨长大,最好永远都不长大。”

    那个名叫廷高的少爷呆呆地望着她,眼中闪耀出羡慕的光彩。他的像貌以至态度都予人以柔弱之感,因此,阿春可比他显得坚强。她一定是敢哭敢笑,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廷高大概是被她坚强的性格所吸引,因为这正是他所缺乏的,而他这刻羡慕的也正是她这种令他倾倒的气质。

    阿春道:“爷爷可是这样推托你?”

    廷高道∶

    “以前是的,但这两回却不是了,他说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喜欢在一块儿玩。但少爷你的身份不同,而且若是被你二婶晓得了,我一个乡下人吃点苦头倒没有什么,但少爷你可受不了。”

    阿春讶道:“爷爷可没告诉我呢!你二婶就是二老爷的李夫人是不是?我听说她很凶恶,但你是大老爷的儿子,她凭什怎管你?”

    廷高道:“我们周家的规矩大着呢,二婶当然可以管我,但要命的是她向我爷爷造谣。

    爷爷一怒之下,连我爹也得挨上责骂。唉!假如我娘还在的话,我就不怕他们了。”

    阿春睁大双眼,道:“我们没有乱跑乱窜,也没有打破东西,他们能造什么谣?而且你二婶即使很利害,她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我们在这儿玩?”

    廷高在这个小伴面前,一切都不隐瞒,他甚至只能向她倾诉心中的话,他道:”老福告诉我说,二婶所以常常向老太爷告我的状的原故,便因我是周家的嫡长孙,老太爷自己名份下的家财,将来都会给我。但假如老太爷不喜欢我,便会把这些财产留给她的儿子了。其实我可不想跟她争什么家产,我只要把你们家耕种的那些田地要到手,然后送给你们,免得你爷爷老是担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春微笑道:“你对我们真好,不管你有没有办到,我心里都很快活感激。但我们在一起玩,你二婶怎会晓得呢?”

    廷高道:“你爷爷和老福怕的是二婶的弟弟,我叫他腾舅舅的那个人,他现在住在我们家,一天到晚寻事生非,家中的人都很怕他。听说他以前还杀过人,凶得紧呢!”

    阿春虽是性子刚强,但终究是个乡下女孩,闻言也不由得面色发白,转眼四望。好像生怕那个凶恶的腾舅舅会突然出现一般。

    廷高反而安慰她道:“现在你不必担心,你爷爷跟老福商量过,才让你来的,他们现下都在外面守着”

    天花板上的薛陵凝神一听,隐隐听到院门外果然有两个苍老的话声正在交谈,因此推测出“老福”定是这周府的老家人。

    薛陵倾听阿春爷爷和老福交谈的同时,也注意到隔壁厨房内的闹声。这些声音显示出这周家的家道兴旺,是一种使人愉快的闹声。

    他听到老头子们的喟叹声,自然他们是为了这一对不大懂得世间种种人为的界限的少年男女而发,在俗世中,家世、地位、财富等形成了不同的阶层,守旧的人们决不肯轻易打破这些藩篱,让下一代的人的情感得以自由发展。

    这两个老人显然同样地各自锺爱那个小的,所以他们鼓起勇气,让他们得以见面。这种事出于年青人的话,毫不稀奇,但出自老年人身上,意义大不相同。因为年纪大的人总是不敢冒险,没有不顾一切的冲动。自然勇气最大的还是阿春爷爷,他定必晓得假如闹出事,他就将失去周家的田地,生活顿失凭藉。而他居然还敢冒险,可见得他性格强毅过人,也怪不得阿春比男孩子还刚强了。

    他们低声谈到那个作威作福的舅老爷李腾之事,却瞒不过薛陵的耳朵。不久,他便晓得了这周府二老爷的李夫人,本来出身低微,先是侍妾,其后发妻亡故,才扶为正室。李夫人的弟弟李腾曾经流浪江湖,杀人亡命。现在得到周府荫庇,当起老爷,但习气未除,强悍狡猾,周家上上下下都很怕他。

    薛陵突然收回注意力,闭起双眼,倾听着屋子里回绕的甜美歌声。阿春唱的是乡间的民谣,她的嗓子十分甜美悦耳,充满了淳的感情。登时连薛陵这等踏遍天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完全沉醉了。

    这些北方农村中流行的小调,薛陵亦很熟悉。可是印象业已模糊。但却正因印象模糊,才会勾触起许许多多的记忆,心中不时闪现过一幅幅久已忘怀的儿时景象,父母、亲友、房舍、田地等等许多飘渺的印象,混合成一种温馨的凄凉。

    回忆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他曾经亲自历经和生活过,然而此生此世,永远不可复得了,别说父母亲友都已亡故,即使不然,但凡已经过去之事,亦不可复来。

    他无限凄怆地倾听着,热泪盈眸,不禁落。除了他本身的伤情之外,那阿春和廷高可以预见的命运,亦使人同情悲感。他们终将分开,可能一生也不再相见,而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轨迹。但日后当他们听见这熟悉的乡间歌谣之时,他们亦将勾起少年情味,温馨而凄凉。只是其时他们都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这种悲情,只有独自回味沉醉。言语文字,都无法描述。即使可能,别人也感受不到这种滋味。

    突然间,他发觉情形有异,但他身在天花板上,自然没有法子查看。甚至他如何发觉情形有异,一时尚不大明白。

    转眼间,他已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了,敢情是他灵敏无比的听觉中,忽然失去了厨房那边传来使人快活的闹声。这自然是因为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故,厨房那边才会蓦然消失了一切声音。

    他立刻联想到周府中的恶霸李腾,错非是他出现,绝不会突然寂寂无声。自然,他的出现与阿春和周延高相会有关。

    阿春美妙的歌声恰恰停歇,廷高醺醺然道:“啊,真好听,我我”他想怎样,竟没说出来。

    院门口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都面色发白,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个粗壮的大汉。这个大汉衣着华丽,可是满面横肉,眼光流动,一望而知不是好人。他腰间插着一把连鞘短刀,刀鞘上有些珠宝玉石作为装饰,甚是贵重,但仍然是一种使人震慑的凶器。

    他伸手一推,两个老头子站不住脚,踉跄分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舅老爷”但这凶悍大汉已跨入院内,游目四顾,眼睛很快就停定在虚掩的门口。

    这一道虚掩的门还有数寸空隙,不过屋内黑暗,外面光亮,所以瞧不见内中景象。

    他冷笑一声,一跨步就到了门口,抬腿去,房门大开,登时发现了屋中之人。

    但他却流露出惊讶之色,因为房内只有一人,而且是个小姑娘,梳着长长的辫子,大眼睛中闪动看忿忿而又惊异的光芒。

    这个华衣大汉正是李腾,他当然不是无意闯到,而是得到秘密消息,赶来抓住这对小情侣,证据确凿之后,他就可以施行勒索了。这一点用心连他姊姊亦不知道,以为他帮自己孩子的忙,谋求老太爷名份下的财产。

    李腾四望一眼。迅即退出,跃上院墙游望,都没有丝毫影迹。他乃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物,假如是那孩子越墙逃走,决计躲不过他的眼睛。

    现下全无迹象,他可就认为是消息错误,周延高根本还未到此与这女孩子幽会。但他到了什么地方?为何先前遍寻不着?

    如若是普通的流氓无赖之辈,定会向阿春询诘。但他却不这么做,认为只要回转去覆查周延高的下落就行了。假如他在这儿躲起,决逃不出他的掌心。

    李腾一转身回到院门口,狠狠的瞪了老家人周老福和阿春爷爷一眼,厉声道:”你们不许离开这儿,那女孩也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两个老头在这个凶神恶煞面前,只有唯唯的份儿,那敢抗辩。

    李腾转身便走,但谁也不知他真的走开抑是躲在旁边,那两个老人更是不晓得院内房中的情形,骇得索索直抖,面无人色。

    周府之内屋宇无数,人口众多,想在这么巨大的宅第内找一个人,当真十分困难。不过李腾乃是早就查过各处,都不见廷高踪影,方始到这边来。他唯一不曾查过的地方,便是这周府真正的主人老太爷的院落,这老太爷曾出仕朝廷,位极人臣。眼下门生故旧,都是显要大吏。因此,本城府县上仕,皆须登门拜候,声势显赫。连这强悍的李腾也十分畏惧于他。

    他算计廷高除非到老太爷的居所去,否则一定匿藏在那女孩子附近的地方。现下但须往老太爷那座院子探听一下,便知分晓。不过他可不敢冒然闯入,老太爷经常有一群清客,若是正在谈论学问之际,他闯了入去,定会受到斥责。

    是以李腾还不晓得应该如何查探,要等到其时才见机行事。

    他很快就奔过一座水阁,忽见一人从月洞门出来,正是金环束发的周延高。李腾一言不发,迅即回转头,差一个人去告诉老福他们可以离开。

    一场大祸就此消弭,但在周延高和阿春而言,却并非从此得到圆满的结局。

    他爷爷走到房门,道:25页毁损,无法辨认“阿春,咱们回家吧!”他目光闪动地四下瞧着,不见廷高踪影,大为惊讶。但他认为回家再提这事较妥。

    阿春坚执地摇摇头,道:“再等一会,爷爷,让我自个儿再等一会。”

    老人泛起怜爱之色,退出院外。阿春坐了一阵,默默不作一声。

    天花板微微一响,薛陵飘落地上,疑惑地瞅住她,问道:“你为何还不回去?”

    阿春目光转到这个年青英俊而又奇异的人的面上,说道:“大爷你是谁呀?”

    薛陵道:“回去吧,不要多问。”但她摇摇头,眼中露出固执的神情,使他觉得十分奇怪。

    薛陵禁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还不快点回去?”

    阿春道:“大爷你是谁?”

    薛陵耸耸肩,心想女人真是奇怪不过,那怕年纪只有十三四岁,也教人不易测透心思。

    他道:“我叫薛陵,是别处地方的人。”

    阿春道:“你为何要躲在这儿?”

    薛陵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事。”

    阿春又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的话。薛陵又奇怪,又有点服气。因为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坚强的性格,她想做的事,别人很难阻止,除非是使用暴力。

    他道:“我告诉你也行,可是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你要问?”

    阿春道:“你躲在这处,可知是怕被人瞧见。但刚才为了帮助我们,却肯出头,所以我知道你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我要想法子报答你帮助你。”

    她说得很坚决,因此薛陵笑不出来,反而十分感动。突然间,又觉得他有责任使她不致于终身平凡地虚度,须得她出人头地,不像一般乡下女孩子那样埋没。

    他肃然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看你没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我的忙。”

    阿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出点力的,我会烧饭,或者替你洗衣服,又或者是替你跑腿带个讯等等。”

    薛陵点点头,道:“你是个不平凡的女孩子,这些地方连我也没想到。好吧,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带个信讯一个人,但是路程很远,不知道你出过门没有?”

    阿春道:“你别管我出过门没有,多远我都走得动,你说吧!”

    薛陵道∶

    “你到开封城西郊外一座古寺之内,找到一个姑娘,她姓齐名茵,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停歇一下,见她抿紧嘴唇,露出十分注意聆听的样子。心中无端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可以达成任务,便又道:“你告诉她说,我准备在这儿藏上二十余日,直到限期已过,才展开反击,教她耐心等候,不必念。顺便又告诉她说,一切都十分顺利。”

    阿春闭目默记他刚才的话,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道:“我记住啦!但薛大叔你真的一切顺利么?”

    薛陵道:“当然是真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藏身,除非是对头们不避忌讳,公然大举搜宅,才会威胁到我呢!”

    阿春道:“那么你在这二十多日之内,不要吃东西么?”

    薛陵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就算饿上十天八天,只要有水喝,便全然没事,你信不信?”

    阿春道:“你的本领大极了,我当然相信。”

    薛陵便笑道:“那么你想不想学点本领?”

    阿春大喜道:“我以前常常想到自己一辈子这样地活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大叔你肯教我本领么?”

    薛陵道:“不是我,是齐姑娘,你自己想法子求她教你本领,她的本事比我更大。而且你们都是女的,也更方便了。”

    阿春满面俱是欢欣之情,她彷佛已瞧见了自己璀灿的前途。她已碰上了跳出那个平庸枯燥的生活圈子的机会了,而她亦是有决心达到目的之人。

    薛陵再把如何找到那座废寺的路径说出,又警告她说,对头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人,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决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

    阿春去了之后,薛陵颇觉宽心。因为终于有个信差得以与齐茵联络,一来释去她的忧虑。二来她或者会忍不住而离寺找寻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过了枯燥乏味的七八天之后,薛陵也不禁心烦起来,因为这种日子实在十分难捱。

    这一天晌午时分,太阳把屋瓦晒得烫热,因此,在天花板和屋瓦这一截空间,既闷又热。换了平常之人,定然忍受不住。

    薛陵虽然一身上乘武功,能寒暑不侵。可是如此闷热到底十分难过,因此,心下更感烦燥不宁,暗自盘算着不如到下面坐坐,免去闷热之苦。

    这数日以来,他已晓得这间贮物室罕得有人进入,因此,他即使一直藏身下面的房间内亦不要紧。

    当他伸手去揭天花板之际,心中陡然一动,突然停止,忖道:“我向来是沉稳忍耐性子的人,为何目下处身这等激烈的局势之中,反而沉不住气?须知眼下正是胜败存亡的要紧关头,朱公明定必发动全力搜捕我的下落,为了万全起见,我还是忍耐下去的好。”

    这么一想,心意立变,不但打消了下去凉快一下之心,甚至盘膝危坐,调摄心神,不慌不忙地运起内功。

    这一坐足足坐了一个时辰之久,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并非进入无我的境界,而是全心全意参详一些武功上的奥秘要旨。

    他修习的内功家数,毫不艰涩深奥,以前他一学就会,但进度却不够快。此是这一门上乘内功的缺点,不关学者的天资。若然不是欧阳老人赠他功力,绝无今日的成就。

    他一直在参详这个问题,若论内功之增进,任何家派皆须逐步攀登,决无一蹴可及之理。纵使像他这般碰上了不少奇遇的人,例如师尊赠以功力,以及和齐茵两人阴阳合参,把内伤医好而又增加了不少功力。但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循序渐进方能达到最高境界。

    假使他不是血仇在身,又被人诬陷,急于了断这宗公案。又假如没有金明池那种对手的话,他大可以从容修炼,以竟岁月之功。

    然而他已不能等待,甚至须得在这等惶奔走之际,设法晋修,务求精进。这真是一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他曾经想起了“金浮图”这一座宝塔内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或者可以在其中找出一条终南捷径吧?

    这个问题虽然无法解决,可是他的心意已经平复,不再浮燥烦乱。他静静地坐着,几乎可以感觉得出时间的移动。

    在这种迷离飘渺的境界中,他隐隐感觉到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可想,只须自己找出解决的枢钮,马上就可以更上一层楼,当真成为一流高手了。

    他在这种恍恍惚惚,似悟非悟的情况中度过了一昼夜之久,心中既不痛苦烦燥,亦不快乐或是特别平静。他有意无意地保持这种情况,希望在某一刹那间,灵光大放,照耀出内在的宇宙,让他瞧出应走的道路。

    不知不觉又是中午时分,他半瞑着双眼,仍然保持着恍惚迷离的心境。突然间一阵步声引起他的注意,这阵步声在院门外开始,一步步向这院落走来。

    他一听而知这阵步声乃是出自一个年纪老迈,不懂武功之人的足下。引起他注意的并非这阵步声本身,而是步声迫近的时间问题。

    步声越近,时间就越短,此是一定不移之理。平常之际,他全然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然而这刻他却发觉“时间”和“空间”竟是有如此神奇奥妙的关系,竟是如此的不可分割。他顿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只要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话,便等如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强大的敌人都不能击败他。

    步声到了房门处便停住,薛陵微微一笑,忖道:“原来终南捷径在此,怪不得我自从感觉出时间在我身边经过之时开始,便好像感触了灵机,一直保持着恍惚的心境,设法捕捉这个灵机。”

    房门“咿呀”一声,步声已踏入房内。薛陵毫不在意,继续参详那上乘武功的奥旨玄机。

    过了片刻,底下的人传来喃喃自语之声。口音相当老迈,但略有惊慌之意。

    薛陵留神一听,那苍老的声音道:“他们已查过左邻右舍,把人家的屋子都给翻转过来,想不到现在轮到本府。咱们老太爷竟也答应让人家入宅搜查,真是天大的怪事”

    这几句喃喃自语,送入薛陵耳中,宛如一个焦雷,顿时晓得情势不妙。当然,这位老人家并非真的喃喃自语,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迅即俯身伸手揭开天花板,但见一个老人家正在架上取物。

    薛陵低低道:“老人家你可是老福?”

    老家人身躯一震,抬头道:“小的正是老福,大爷你快点走吧,小的刚刚听书房的人说,老太爷已答应一些人搜查全宅。”

    薛陵道:“谢谢你啦!但我相信那些恶人们已在本宅四下都派得有人守伺,很难溜走,还是在此处躲藏更妥。”

    周老福惊道:“不行,听说左邻侯家和右邻的王家有些房间屋瓦也给掀了,找出来不知多少死猫死老鼠的,这边地方更加不妥当呢!”

    这老人家到底年岁较长,见识甚多,所以打听消息之时,留心及那些人搜查的情形,以此得知他们决不会放过天花板上的空隙。

    薛陵颔首道:“若然如此,我还得收拾一下,免得留下任何痕迹才行”说时,迅快动手,消灭一切可能使敌人起疑的痕迹。

    周老福问道:“大爷你有什么打算呢?”

    薛陵坦然道:“我离开这儿就是了,本来我不怕他们,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些别的关系牵扯不清,所以暂时得躲一躲。”

    周老福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唉!老太爷居然答应让人家搜屋,真是奇怪不过,这是知府老爷亲自来向老太爷提这件事,本来知府老爷十分敬畏老太爷,这一回不知是这么搅的?”

    薛陵道:“此事不足为奇,对方权势极大,连皇亲国戚也不敢违抗他们呢!”

    他自收拾好,飘身下地,老家人定睛一瞧,道:“大爷的相貌一瞧而知不是坏人,唉!

    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像舅老爷这种坏胚子,忽然也抖起来了,大摇大摆的跟知府老爷去见老太爷,平时他连院门也不敢靠近。”

    薛陵道:“那已勾搭上我的对头们无疑,老人家你走吧,别沾惹上我的事,问题就大了。”

    周老福呆呆地瞧着他,口中道:“大爷你怎生离开这儿呢?”

    薛陵道:“我自然有办法,您老不用担心。”

    他也感到对方神情有点奇怪,当下又问道:“你瞧什么?”

    周老福道:“大爷你的声音和神情,使小的记起一个人。也是大大的好人,而且使人十分敬佩。”

    薛陵笑一笑道:“世上形貌相似之人甚多,何足为怪。”

    周老福道:“不,你们太像了,那时侯他才是三十岁光景,长得跟你一样的英俊。小的还记得他跟我们老太爷一道上京之时,许多女孩子都看上了他,常常有半夜里跑到他房间的事。但他决不沾惹,虽说他的夫人美丽无比,使他对别的女人瞧不上眼,但这与他的人品也大有关系。”

    薛陵肃然起敬,道:“这人是谁?将来有机会的话,我非拜见领教不可。”

    周老福摇摇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过世很久。直到现在,老太爷一想念起这位老友,还不禁唏嘘叹息,你大概不晓得,老太爷本已当了内阁大学士,便因为这个老友之故,心灰意冷,不数年便告老致仕。”

    薛陵身躯一震,道:“贵府老太爷名讳可是彦修么?”

    周老福道:“不错,他早就天下知名,虽然已告老还乡达七八年之久,但门生故旧遍天下,天下知道他的人还是不少。”

    薛陵沉吟一下,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曾任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薛爽?”

    周老福讶道:“你怎生晓得?”

    薛凌长叹一声,道:“那便是先父,先父遭难之时,虽然我还年幼,但仍然晓得先父最要好的几位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彦修世伯了。”

    周老福哎一声,道:“错不了,你一定就是薛公子,简直跟薛老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小的带你去见老太爷,他一定会轰走那批人。”

    面色阴沉的像极坏的天气一般,道:息漏给老太爷晓得,周家也将像我家一般,遭遇到灭门大祸!“威严,使老家人不敢不信。他接着又道:的人,势力之大,连老太爷昔年在朝廷上也斗不过他,更别说我千不该万不该拣中老世伯的地方藏匿,无怪朱公,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查出我确曾在此躲匿伯全家。假如演25页损毁,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