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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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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7章

    自从权仲白入宫,已有将近十天没了消息。二皇子的死讯虽然早已传开,丧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但朝中人,哪怕只和最核心的圈子沾了一点关系的都知道,二皇子的死只是开始而已。在底层官员和百姓们对二皇子的不幸命运议论纷纷的时候,旧党的动向、定国公府的命运以及三皇子的现状,都成了众人最为关心的话题。权世赟甚至亲自从权族赶往京城来探听消息,蕙娘对此,也有几分欢迎,在这种时候,她和权世赟的利益,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当然没人会相信二皇子是不幸急病身亡,蕙娘摇头道,“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反正仲白是还没从宫里出来。香雾部的那些内线,也和我们断了音信。”

    这种时候,宫廷的防备肯定是最为森严的。为了内线自身的安全,短期内断开联系当然也好,反正崔子秀现在无法进宫,本身消息也不好传递。权世赟对此没有什么意见,“这也无妨,反正仲白也不会瞒着你的。咱们的消息才算是第一手——这几天,各党反应如何?”

    “旧党肯定比较惊慌了。”蕙娘淡淡地道,“因为仲白的关系,也都是各显神通地过来走动。我索性对外是一个不见,只说我是躲到冲粹园去了。”

    这么做,虽然看似对旧党有点没情分,但好歹是把权府给摘出来,维护住了权仲白不偏不倚的立场,权世赟微微点头,也没再过问细节——摆明了,蕙娘肯定会私下安抚一些和她关系密切的老亲眷,他转了话题。“就不知新党现在是什么心情了。究竟是又惊又喜呢,还是又惊又惧。”

    “杨阁老那边,也的确是访客盈门。”蕙娘道,“杨阁老吓得直接称病了,内阁里的事,都推给次辅去管。不过,这件事应该也还疑不到他头上。反正现在大家的眼都盯着燕云卫和连公公,就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

    事实上,现在除去二皇子,朝局和宫中局面顿时都平添了许多变化。杨阁老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强势首辅了,好说从前二皇子还在三皇子跟前能挡一挡,现在二皇子一去,三皇子成为事实上的长子。杨阁老在朝,稍一号召——甚至还用不着他号召,拥立长子名正言顺,皇上该如何回话?四皇子、五皇子这些弟弟,和三皇子的年纪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三皇子现在,距离太子位已经是相当的近,近得能让皇帝感觉心惊了。

    若要除去杨阁老,则朝中又是一番动荡,权家未必能在其中稳坐钓鱼台:他们也是杨家的儿女亲家。可若三皇子顺利上位成太子,六皇子的机会又在哪里?鸾台会掌握的毒药,毒害蕙娘的那种,发作太快,根本过不得试药那一关。神仙难救又能被尝出来,他们要杀三皇子可没那么简单。说不得只好看他一路坐大下去了。

    在二、三不能并去的情况下,去二留三对鸾台会来说一点都不有利。所以蕙娘并不怀疑这是鸾台会的手笔。权世赟的表现,也洗刷了自己的嫌疑。他站起身,在密室中心事重重地踱了几步,低声道,“现在连谁下手都不知道,我们该如何应对就更没方向了。静观其变,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此时也别无他法,等仲白从宫里出来再说了吧。”

    的确,现在真凶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最关键的是最后这个屎盆子会扣在谁的脑袋上,皇上的想法几乎完全无法预测。蕙娘点头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听说你让宜春号出面宴请了海外使节?”权世赟果然又问,蕙娘只好略作解释,权世赟听了,也是眉头紧锁,他出人意料地道,“这些人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蕙娘还没分析局势呢,权世赟就来了这么一句,她抬起眉毛望着权世赟,权世赟犹豫了一下,道,“也该让你知道,罗春背后,有英国人的影子。他们透过清辉部和我们联系上了,非但想买军火,还开出天价,想问我们买天威炮的图纸。”

    蕙娘顿时一惊,一句‘你没答应吧’,几乎脱口而出,她好歹稳了稳,却是还没说话,权世赟已道,“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是你提过的那个鸦片,现在他们是很想要卖进国内的。罗春此次进犯,就是为了重夺达延汗的领地草场。这已经是极确定的意图了,清辉部回绝罗春以后,他看来是想要硬生生地打出一条线来。英国人许给他的好处,应该不小。”

    达延汗的领土,和大秦那就是密切接壤了。英国人为了卖东西那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蕙娘不禁恼笑道,“真是不做成这铺买卖不甘心啊。”

    “可不是?”权世赟叹了口气,“现在直是有些内忧外患了……这鸦片的事,你上次提起以后,我也让世仁去南洋打听了一番,流毒的确极广。令人不寒而栗,这样的东西,连我们都不敢买卖。罗春倒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他的牧民被腐化了。”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不过,这倒也是好东西,我们试过了,灌得一大口人就能死,死得很快,救不活的。不知道的人,虽见其七窍流血,但却很难从验尸中发觉不对。且又能燃烟使人上瘾,若是不加明说,这也算是控制人的好办法了。可惜,抽多了大烟的人,十个里九个都是废物,不然,日后香雾部当可更令人放心。”

    蕙娘按下心头不适,摇头道,“一旦开始用,仍算是中了英国人的计策,这东西先封存起来最好吧。此事我还得寻机和封子绣说道说道,只可惜没个话头,也不好提的。”

    这种事,朝廷不管,私人根本就没法管。权世赟若是赞成散布鸦片,早就接过这门生意了。他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对蕙娘的决定,他并不吃惊,只是点头道,“或可从南洋入手吧,再不然,安排一两个人报信立功也成。现在军队里,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若是给你公公写信,办成这事也就是费点安排而已。”

    两人计议方定,外头有人敲门,绿松亲自来报:权仲白出宫回来了。

    权世赟因身份还算没暴露,现在就是个回老家管事的下人身份,躲着权仲白还来不及呢,肯定不会出去相见。他便进里头去陪两重长辈说话,蕙娘忙迎出去见权仲白。

    十多天没见,权仲白肯定是有点清减,但精神头还算好。见蕙娘迎出来,他先摆手道,“让我洗漱一番。”

    蕙娘便知道这是他和李晟呆在一起很久,而且皇帝估计是又犯咳嗽了。权仲白自己做大夫的,很讲究这个,一般和传染病人呆了回来,都要洗漱换衣的,出诊衣服也是另外换洗。她只好又退出了里屋,过得一会,权仲白擦着湿发出来,瞅见四周无人,便把她从后头抱住,头搁在蕙娘脑袋顶心,难得地有了一丝温情。

    “牛贤妃已经不行了。”可吐出来的话语,却是如此的劲爆。蕙娘微微一动,扭头去看权仲白,权仲白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他续道,“没中毒,身子还是好的,就是心已经不行了。说话颠三倒四……她已经被二皇子的死讯给打垮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蕙娘也有几分恻然,她道,“你看她恢复过来的可能大吗?”

    “你是在问我,她是不是在装疯吧?”权仲白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装疯和真疯,差得还是很大的。贤妃这种情况,她装不出来的。我看她是真的不行了。”

    “怎么说?”虽然在权仲白的怀里,但蕙娘身上还是有点发冷:牛贤妃的绝世姿容,她是见识过的。这种美人,正因为她的美丽,所以她的失败和失意,也显得更为落魄,更能惹来旁人的惋惜。

    “牛贤妃连真凶都不会追问了。”权仲白直白地道,“我告诉她这毒菇可能来自广东,她亦毫无联想,只是反复地说……”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想牛贤妃的语气,“只是反复地说,‘你相信人的命可以改变吗?’”

    权仲白略微捏尖了声音,便把牛贤妃的语气仿得惟妙惟肖,那种凌乱崩溃的心情,亦仿佛透过他的声音渗了过来。连蕙娘都怔住了,只能听着权仲白叙说道。“我说人的命当然能改,怎么活都是自己选的……牛贤妃说,‘你错了,我这一辈子,注定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谁都能来挪我一挪,谁都能来用我一用,我就是这么微不足道。有时候你觉得你自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可等到梦醒的时候你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命全是写好了的。我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命,是我不该,还有什么痴心妄想,我本来就是一个筹码,一件东西,我怎么该有别的想头’。”

    他想了一下,又说,“颠三倒四的,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蕙娘想想牛贤妃一生经历,也是百感交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好歹,她还有五皇子傍身……”

    “牛贤妃请我向皇上建言,”权仲白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去冷宫疗养,五皇子的教养,她看起来是没心力,也没心思去管了。”

    蕙娘登时拧起了眉头,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牛贤妃真的是自己都放弃自己了:在如今这风云诡谲的深宫里,五皇子没了娘亲,遭受到的风雨可不会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放弃,看来,牛贤妃的确是支持不下去了。

    “人这一辈子,命全是写好了的……”她慢慢地说,“她是认命了?”

    权仲白亦终于露出一丝情绪,他长叹了一声,收紧了环着蕙娘的手臂,低声道,“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蕙娘亦无话可回,心中不知多少情绪流过,一时间亦兴起心灰意冷之感,半晌,方才奋然道,“认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不玩了,有得是人玩下去,在宫廷里,赢家,最终也只会是坚持到底的那一个。”

    “是啊,”权仲白低声道,“除了坚持下去,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呢?”

    他似乎多少也有些颓唐:和牛贤妃比起来,他和蕙娘背负的东西,还要更多,他们更输不起,却也更有可能输。仿佛有一个未出口的问题,在两人间悬而未决:有时候,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是否也会有所怀疑,怀疑手中的一切,终究也只是一个美梦呢?

    而倘若美梦已经如此艰辛,如此疲惫。现实又将是何等惨淡?

    “就是有别的路,我也不会走。”蕙娘低声说,她的语气越说就越坚定,“还剩一滴血,我也要站起来。权仲白,咱俩的命都说不上太好,我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它斗到底了。你呢?”

    权仲白默然片刻,才贴着她的太阳穴微微一笑。蕙娘能感觉到他那淡淡的弧度,在她的皮肤上绽开。

    “我不是一直在和它周旋游斗吗?”他说,疲惫,然而正是这份疲惫,才令她感觉到了真实。“到了这一步,还怎会轻易地放手?就算只是一场梦,也做到梦醒再说吧。”

    蕙娘禁不住微微一笑,她往后靠去,将自己的重量,完全交付到了权仲白怀里。